殿下,陛下喊您回家_49

  楚政嗤笑道:“它与师父倒是亲热。”
  “这是自然,这狗与人相似,也是有感情的。”李斯蹲下来抱着大狗的脖子,笑着用脸蹭蹭大狗的头。
  楚政冷眼看着这一切:“师父说不错,狗尚有情,您却是好狠的心!”
  李斯抬起头,脸上笑容轻蔑:“我早说过陛下的妇人之仁会乱了大事,此刻我国兵力日强,长安君便再留不得!”
  “他是我弟弟!”楚政听到李斯的话,再也按捺不住怒火,大跨步来到李斯面前大叫着。
  李斯蹙了蹙眉:“那又如何?他还是我徒儿呢!”
  楚政像是承受不了一样摇摇头,满目悲伤:“您这是让成乔步入万劫不复之地呀!您这是要逼死他……”
  李斯低下头逗弄怀中的大狗,再不看楚政一眼,只是低声说道:“让他万劫不复也好过让天下人说陛下同室操戈、亲手嗜弟的强。”
  “师父……”楚政知道师父所为都是为了自己,却无论如何也难以接受。“您去把成乔找回来吧……告诉他,我不怪他……”
  楚政的背影消失在银装素裹的路上,慢慢淹没在这一片纯白的天地间……
  李斯圈住大狗的脖子,哽咽道:“你听到了么?陛下让我去寻回成乔……”
  ☆、第十五章 滴水之恩何以报 (2536字)
  时已腊月,天黑的也早了起来,昭乐穿着厚厚的皮靴踏在寒冷的道路上,心里乱糟糟的。跟在他身后的王彩御因知道自己素来口笨,也不多说话,安安静静地跟在他身后,不知又在想着哪一桩心事。
  “师兄?”昭乐停在离城门有一段距离的街角,低低唤了一声。
  王彩御向他点了一下头,走到了昭乐前面,两人又走了一段,到城门处,他拿出自己的令牌向守卫一亮:“开门!”
  守卫是见过王彩御的,知他是太子殿下的身边的近臣,自是不敢得罪,然而上面的命令,他同样是不敢违逆,只苦着张脸左右为难:“王大人,这……您这不是要小的命吗?这宵禁可是太子殿下下的命令呀……”
  王彩御道:“我出城也是奉了殿下之命!你快给我开门,若是耽搁个大事你可担待的起?”
  “小的真做不了主呀!”守卫摊着手。
  “罢了,去给我把你们什长叫来!”王彩御回头看了一眼昭乐。
  昭乐今日穿了件大斗篷,兜头盖下来的帽子挡住了他大半张脸,露在外面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分明是有几分不耐烦了。
  王彩御握紧了腰间的刀,因用力过大,就连手指都有些微微发抖。
  守卫听了他的话,似是松了一口气,匆匆跑走,不过是片刻的功夫,他则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一同跑了回来。男人握住刀柄,单膝跪下,给王彩御行了个礼:“不知王大人驾到,小的失礼了!”
  “礼不礼的不必再说,你快把门给我打开!”王彩御瞥见昭乐越抿越紧的唇,心里更急。
  那什长跪在地上应了一声,站起来便命城门口的守卫们把城门打开,方才拦阻的守卫跟在他身后劝了几句,他也不听,硬是命人将城门打开。
  直到王彩御和昭乐双双离去之后,那什长才松了口气,一巴掌打到了守卫的后脑勺上:“你他娘的傻呀!没看见太子殿下在么?”守卫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什长。什长像是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方才王大人身后那穿斗篷的,便是太子殿下。你没瞧见那靴子上的椒图纹么?”
  椒图,龙生九子之第八子,性情温顺,反感别人进其巢穴。
  昭乐与王彩御走到城门外,已有一辆马车等在那里,王彩御走上前,压低声音问了一句:“车上的可是燕师兄?”
  车内传来极平淡的一声:“王师兄,是我。”
  “文师弟?”王彩御没有想到文知礼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不免有些吃惊。
  “上车吧!”昭乐不管身边的王彩御仍处于惊讶之中,已伸出手由文知礼拉着上了车。文知礼的突然出现,虽在他的预料之外,却也在意料之中。上车后,他坐到文知礼身边,问他:“燕师兄呢?”
  文知礼答道:“师兄已带着人先去了营里。他带着那么些人实在不太方便,才遣了人去喊我来。”
  昭乐点点头,不再说话,大大的斗篷遮住了半张脸。
  马车扬尘而去,渐渐融入了月色之中。
  李斯紧了紧身上的棉袍,牵着大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雪地之中。他此刻正位于楚国边境的来宁郡中,只要再行半日,便可到达赵国的三井境内。离他不远的歧岭郡中,正驻扎着由顺德率领的楚军,虽然现在楚赵两国并未交战,但长久的战争已融入了这片地域。他行走于此处,总觉得风中隐隐带着些金戈杀伐之声。
  其实,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接受过战争的洗礼。
  那是在他七岁的时候,他出生的地方,那个国家、那个家,都统统毁于战火之中。
  他和三岁的弟弟,还有邻居家十岁的大哥,是村子里仅有的、幸免于战火的三条生命,他们苟活下来,一路乞讨,只求一条生路。
  十岁的大哥是死在鲁国的,死在鲁国的久安郡。
  死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太饿了。
  为了李家的两弟弟和他自己的肚子,他偷了街口买饼的寡妇三个饼。然而饼还没有送到弟弟们手中,也没有塞进自己的口中,他就被人捉到了。那寡妇哭天抢地,招呼出很多人来,仿佛他干了天大的坏事一样。
  李斯抱着弟弟站在拐角处,含着泪看邻家大哥被一群壮年男人生生打死。
  他望着邻家大哥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涌出来,染红了地面。他看到邻家大哥直到死前,仍死死攥着那三个饼,不肯松手。
  他望着死去的邻家大哥,抬起袖子抹掉自己的泪,决绝地转身离开了那个拐角,再不回头看一眼伏在地上、已断了气的那个人。这时节这样乱,他又这样弱小,除了自己和弟弟,哪里还顾得上别人?更何况还是个死人?
  邻家大哥死去的当晚,他三岁的弟弟忽然发起热来,那时候,他以为他和弟弟也会死在这里。
  他抱着弟弟长久地坐在久安城郊的药庐门外,在多次求助无果后,他已放弃了乞求别人救他弟弟一命。如今,他所求的不多,只求有个遮风挡雨的所在,让他尚还发着热、已濒临死亡的弟弟,能够在死前不再受到风吹雨打的摧残。
  药庐里有个帮忙的青年,他做不了赠药给李斯的主,只能偷偷塞给李斯半块饼或一碗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帮助他们。
  李斯记得二师兄赵躬亲也是在这么个大雪的日子里来的,二十五岁的二师兄正当年,披着白裘站在他和弟弟面前,像天上下来的仙人似的。就这样,跟着二师兄回了清溪,师父为他们治好了病,养好身体后,他和弟弟一同拜到了清溪门下。
  不久之后,大师兄救回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孩子,大弟弟一岁。
  那孩子来后,师父便不再收徒,按照他们几个的年岁排了大小,弟弟是最小的,是小师弟。也是自那时候起,世上便有了‘清溪八龙’之说。又过了几年,当年的小孩子们都长大了,青年们都蓄起了胡须,他弟弟在师兄弟中脱颖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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