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厨 第341节

  赵顼皱起眉头,似乎在思索该如何答话。
  就在这时,一件物事咕噜咕噜地滚到了赵颢脚下。
  “哎呀!”却是苏油跑了出来:“我的我的,这是我桌上的鸭蛋!”
  来到赵颢身边躬身捡拾起来:“陛下,恕为臣失礼了,这鸭蛋不知怎么掉了,咦,不对呀……”
  赵顼正巴不得有人出来搅场子呢,赶紧顺竿下楼:“哪里不对?”
  苏油躬身道:“陛下,不知这金明池赐宴,该用咸鸭蛋呢,还是生鸭蛋呢?”
  赵顼说道:“自然是咸鸭蛋。”
  苏油说道:“那就不对了,为臣素来贪图美味,家中咸鸭蛋可都是为臣亲手做的。臣家中的咸鸭蛋,蛋壳表面有盐碱花痕,敲开后蛋黄有油气,分层次,而且,颜色也较深。”
  说完将鸭蛋敲开:“这枚鸭蛋却不然,陛下你看,颜色很淡很新鲜。”
  说完咬了一口:“果然,这是新鲜鸭蛋。”
  赵颢不乐意了:“苏探花,大家在商议国家大政,你却斤斤计较一枚鸭卵,是依仗今日殿中侍御史无法弹劾你吗?”
  苏油赶紧将口中的蛋黄吞下去,摇手道:“不是不是,臣只想问一下,承办金明池宴席,这鸭蛋是从外边买呢,还是该池苑所亲自监工炮制呢?”
  赵颢随口说道:“供奉天家,自然必须亲力亲为……”
  才说到这里,赵颢心中猛然咯噔一下——糟了!
  苏油却立刻揪住话头:“对呀!以臣所料也该是如此。”
  “可问题就来了——咸鸭蛋要出风味,起码需要提前二十日开始处理。那个时候,京中盐价平缓,毫无涨价迹象,还处在三十五文一斤的水平。”
  “难道柳知事未卜先知,算准了二十日后的今天,会盐价飞涨,因而故意不准备盐鸭蛋,以备今日之谏?”
  靠!群臣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安排!
  曾公亮出列,指着脸色惨白,颓然瘫坐在地上的柳纯忠愤然道:“陛下,柳纯忠居心叵测,欺君博名,是真小人!臣请将之移交法司,严加拷问,揪出幕后主使!”
  “且慢!”却是两人同声说话。
  赵颢看着苏油莫名其妙,我急着捞柳纯忠的意思大家都懂,你闹又是怎么回事?
  苏油的目的便是将水搅浑,让大家知道柳纯忠不是纯忠,现在目的已经达到,根本无需在这些小内使身上纠缠,他是要解决大事的!
  就见他转身对赵顼施礼:“陛下,臣忝掌胄案,也是计司下一员。京中盐务,关系到皇宋银行的运转,也是计司上下同仁共同的使命,不由得臣不上心。”
  “陛下,柳内使不懂经济,急切于物价上涨,因此决意用这种方式劝谏,不过准备得有些……呃,过于完美,或者也是有的。说不定咸鸭蛋早就制好了,柳知事今天故意不端上来而已,是吧?”
  群臣都傻了,这娃在干啥?先将别人吊起来,然后人人喊打的时候他又给放了?
  柳纯忠却如同捞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对对对,陛下,臣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啊……”
  说完叩头触地,砰砰如捣蒜。
  司马光一跺脚:“苏油!小心言语颠倒,圣前失仪!否则就算今日逃过,明日老夫也会将你弹劾!”
  曾公亮却越看苏油越喜欢:“君实,且听明润如何说。”
  苏油躬身道:“陛下,相公,学士,无论柳知事是真情还是假意,他说的总是事实,解决危机,才是当务之急。”
  “其实只要我们冷静想一想,京中今日这股邪风,不管其怎么来的,改变得了经济大环境吗?”
  “改变不了。因为解州,淮扬,蜀中三处盐业,并未减产。也就是说,盐引有实实在在的担保,它并不应该贬值!”
  “京中储盐,真的不济吗?仍然不是的,只不过都盐院没有开仓放盐,平抑盐价而已。”
  “也就是说,京中现在这种现象,只是因为传言和恐慌造成的短暂现象,它可能在短期内改变京中食盐的供需关系,造成短暂的供不应求。但是,绝不是经济环境的改变,所以,绝不可能长久!”
  朝臣中跟风囤积食盐酱油的也不老少,如今却是恍然大悟,靠!老子怎么没想到?家里那数十斤咸盐,几大缸酱油,这下得吃到什么年月?
  却听苏油继续说道:“京中这等现象,据四通商号统计,是不知什么出于原因,或者说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京中的盐引持有大户,突然大量抛售,同时改囤食盐造成的。”
  “这才导致盐引一跌再跌,盐价一涨再涨!”
  “就在今晨,四通商号和皇宋银行,通知了计司,鉴于如今混乱的经济形势,都盐院还不作为的情况,他们决定,联手干预!”
  “四通商号,早在食盐涨到三十七文一斤之时,便已经联合吴地商人,临时借支淮盐三千吨,许其后用蜀盐偿还,利息两厘。”
  “三艘盐船,已于今晨抵达汴京码头!”
  “皇宋银行,前期一直在暗中吸纳盐引,防止引价过低,今日更是放量!”
  “以前贩盐,还需要自行转运,如今三千吨精盐就停靠在码头上,这是转手就能盈利的买卖。”
  “仅此一项,皇宋银行低价吸纳的四十万贯盐引,在引价恢复之后,短短数日,便能获利八万贯!”
  赵宗谔和赵颢顿时面如土色,司马光却再次站了出来:“明润……”
  苏油直接躬身打断:“学士,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也请相信陛下的人品。”
  第五百零三章 第一笔收入
  苏油说完,转身面对赵顼:“陛下,这八万贯,是对汴京盐引商人的掠夺,是欺负他们无知短视,信息不对等,让他们平白遭受的无妄之灾。”
  “好在皇宋银行,收购盐引时,皆有票据凭证。”
  “臣恳请陛下,允许京中商人,在自愿的情况下,持票据以之前交易之价格,赎回因恐慌抛售的盐引。以展示皇宋银行保护商人应得利益,共创良好经济环境,不图非分所获的行首风范。让所有人知道,陛下维护皇宋银行的信誉和诚信的决心!”
  哗——殿中顿时沸腾了,群臣都如同看怪物一般看着苏油,八万贯,整整八万贯,翻手即得,然后,翻手又丢了出去?
  赵顼也有些善财难舍,八万贯啊,整整一千柄神机铳,足够他将带御器械班直通通换装了。
  苏油拱手,诚恳地说道:“陛下,非义之财,取之无益。如果皇宋银行的存在,是为了这个目的,那它与南通巷那些钞引行,又有什么区别呢?”
  赵顼终于下定决心,一咬牙:“准!皇宋银行成立的目的,首先便是为了加快物流,使诸方得利。这八万贯,如果能换来京中物价人心的稳定,朕舍得出去!”
  “明日在皇宋银行前粘贴敕告,宣布这项决议。”
  “同时都盐院开仓,尽快平息盐价。”
  “原都盐院知事,怠忽职守,罔视计司谕令,着夺去差遣,广州编管。”
  “池苑所知事柳纯忠——”
  苏油赶紧打断:“陛下。”
  赵顼想了一下,也临时改口:“池苑所知事柳纯忠,切言敢荐,纵然唐突失仪,朕也决意不究。”
  “着升御药局副都知,让天下人知道,朕非不从谏之君。臣工们有所见闻,尽管上奏,朕定然嘉纳!”
  柳纯忠顿时嚎啕大哭:“臣叩谢皇恩——”
  赵颢目光闪烁,不知在想什么。
  群臣却肃然感佩,齐声高呼:“陛下圣明!”
  从琼林苑出来,苏油看着花光满目,御香拂路,不由得松了口气。
  长街上绮罗珠翠,户户神仙,画阁红楼,家家洞府。
  妓女乘着小马,披着凉衫,将盖头背系冠子上,露出青春姣好的面容。
  少年狎客,轻薄文人,亦轻衫小帽,跟随其后。
  三五文身恶少年,用短缰促马头,刺地而行,谓之“鞅缰”,又谓之“花褪马”,呵喝驰骤,竞逞骏逸。
  游人们以竹竿挑挂终日关扑所得,在夕阳洋洋而归。
  他们并不知道,刚刚就在琼林苑,经历一场怎样的风波;也不知道,繁花似锦的汴京城,才结束了一场金融暗战。
  张麒牵马过来:“少爷。”
  苏油问道:“盐价多少了?”
  张麒笑道:“有小妹操持,尽管放心,贵人们齐聚金明池后,我们才开始发力,消息传不进去,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如今盐价已经降至每斤四十文,盐引也涨回了每斤二十七文。”
  司马光走了过来:“明润。”
  苏油和张麒赶紧躬身:“学士。”
  司马光站着端详夕阳中的苏油,好一阵才说道:“奉劝官家还利之事,做得好。”
  苏油再次躬身:“其实真是陛下圣明。”
  司马光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待到老仆牵过马来,上马去了。
  张麒却傻了:“啥?官家要把获利还回去?那我们不是白干了?”
  苏油借上马的动作,悄悄对张麒说道:“怎么可能白干?那几个兴风作浪的,借他们十个胆子,怕也不敢来赎回盐引,只有咬牙认了这个闷亏。”
  “这番操作,陛下是既得了面子,又得了里子,如今怕是回过味来,正在捧着肚子狂笑呢。”
  说完突然想起一事,怒道:“少奶奶呢?竟然敢背着我操练女兵!”
  看着周围群僚捂嘴窃笑,又色厉内荏地高声加了一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待到赵颢和赵宗谔从楼里出来,苏油已经取去得远了。
  刘掌柜和余大郎早已面如土色,着急上火地赶上前来:“国公爷,王爷,大事不好……”
  赵宗谔上前对着刘掌柜就是一脚:“败家丧财的东西!赶紧回家!”
  赵颢看着赵宗谔的背影,对余大郎问道:“余勾管,我们还有多少可用资金?”
  余大郎说道:“王爷,还有数万贯,怎么?还有机会一搏?”
  赵颢摇头:“回去赶紧给我,我去找娘娘说项,交给皇兄,用于入股皇宋银行,算是报效。”
  余大郎哑然:“这……那国公那里……”
  赵颢一撇嘴:“是他成事不足在先,这事儿没人敢宣扬,与我声名无损,就这样办,赶紧办!”
  ……
  回到家中苏油才知道,石薇带领女骑,原来竟是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意思。
  所以收拾石薇是不可能收拾的,还要嘘寒问暖——辛苦辛苦,薇儿累着没有?
  妙法院女兵表演,都是宫内的小宫女们充任,以往都是内侍如王中正,李宪之类的带队。
  高滔滔和太皇太后一合计,哪里需要这些人,我们勋贵人家最厉害的战将如今不就正在京中?而且身为女眷没有什么忌讳,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
  妙法院女孩子本来就精擅骑术,于是石薇便教授其骑刀战术,因为战术动作简洁明快,也算是讨巧,而且效果不凡,一经施展,果然轰动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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