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节

  方远航问:“你们平时怎么交流?一般是打电话,还是在聊天软件上互发消息。”
  “啊!”王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最后几次通话,我怕出事,所以悄悄录了音。”
  方远航激动道:“快给我!”
  录音中能够清楚听到,刘美确实在王曼和某个“金主”间扮演着中介的角色。但让方远航有些在意的是,刘美好像很着急,恨不得立即将王曼送到“金主”身边。
  哪个拉皮条的会这么着急?
  好像不完成任务,自己就将大祸临头?
  “师傅,周茜4月失踪,到现在都快半年了,分局那边没有进展,我怀疑周茜已经遇害。”方远航在电话里说,“这个‘金主’让周茜失踪得这么隐蔽,线索极少,说明他有点本事,而他不断让刘美出来物色美女,在周茜出事之后,刘美仍然没有停下,说明‘金主’自大狂妄,很有背景,自以为能够一手遮天!师傅,这个人我判断是个权贵之子!”
  “权贵之子?”明恕声音一冷。
  他并非嫉恶如仇的性子,但对那种仗着家庭、父辈胡作非为的人有种本能的厌恶。
  社会上对权贵之子的评价极低,认为都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随意玩男人玩女人的垃圾,惹出事有爹给罩着,即便闹出人命,也屁事没有。普通人遇到权贵之子,就只能认栽。
  可明恕自己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萧遇安也是。
  他们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严格约束自己的言行,他与父母、祖父母都不亲,谈不上多少感情,但也知道父亲不是人们咒骂的那种权贵。
  萧家同样,萧遇安在特别行动队数次经历生死之困,萧遇安的堂兄萧牧庭、堂弟萧锦程,一个是特种部队的队长,一个功勋缉毒特警,哪一个没为这个国家抛洒过热血?
  就因为部分权贵之子胡作非为,惹是生非,他们整个群体就要被扣上低劣纨绔的帽子。
  明恕不恨那些辱骂权贵之子的普通人,他们难以做出客观的评价,有的确实受过权贵的欺压。
  他只痛恨和自己同样出生,却将背景优势拿去欺压普通人的败类!
  “一手遮天?”明恕说:“那就把这只手给我掰断!”
  手机没开免提,但萧遇安从明恕的话里已经听了个大概,“你这徒弟是个可塑之才,虽然容易热血上脑,但能够迅速冷静下来,抓得住疑点。”
  明恕想了想,眉心忽然拧了起来。
  “怎么?”萧遇安问,“想起什么来了?”
  明恕说:“许吟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萧遇安说:“发现巫震尸体的那个小女孩儿,因为与父母的尸体生活过一周,而对尸臭情有独钟。”
  萧遇安顿了下,“还想吓唬你,对你说她能见到鬼。她提供了一条线索——有个女人曾经出现在她窗边,凝视她,后来死在医四巷子。重案组分不出人手查这个案子,我交给刑侦二队做前期摸排走访。”
  明恕太忙,刚才断了片儿,忘记萧遇安上次就说过会安排人手去查,这下想起来了,连忙问:“有什么发现吗?”
  萧遇安摇头,“暂时还没有。”
  “肖满在医四巷子找到大片血迹,那里有可能如许吟所说,发生过命案。一个年轻女人被开肠破肚,然后又离奇消失……”明恕说:“周茜失踪半年,派出所已经立案,那就是说,dna库里有周茜的信息,上次肖满做dna比对时结果是比对不上,死在巷子里的女人不可能是周茜。但两人都是年轻女性,一人死得‘干净’,一人失踪得‘干净’,也许存在联系。”
  “如果真有联系,那反倒好查了。”萧遇安说:“从刘美的行为就能看出,所谓的‘金主’胃口很大,伤害的不止一名女性,只要长相气质符合他的审美,都可能成为他的‘目标’。”
  “目标”这个词,明恕今天不止一次听到,萧遇安说,他也说,沙春有“目标”,刘美与“金主”也有“目标”。
  所有的“目标”,本质上都是被害者。
  龙天浩、闻鹤、于孝诚,他们被困于理想与现实的巨大鸿沟里,有的正在挣扎着走出来,有的差点放弃自己的生命,被一个藏在暗处的人选中、利用,已经够可悲。如果于孝诚不是凶手,却被说服力极强的物证戴上凶手的帽子,这就更加可悲,亦是警方的失败。
  不久前,案情分析进入了一个死胡同,怎么看于孝诚都是凶手。
  而于孝诚拒不认罪,且拥有一个能够被推翻的不在场证明。
  方远航这通电话让明恕忽然想起前些年的自己。
  当时重案组的队长还是梁棹。每一个当队长的人,都必须有宏观的视野,平衡成员们的工作,不能死盯着一个细节。
  明恕那时经验少,没法站在梁棹的角度考虑问题,发现一个疑点就一定会拼了命地钻——和现在的方远航一样。
  梁棹和他谈过几次,李局后来也出面了,摆明是想培养他的大局意识。
  这些年随着经手案子的增多,他确实变了不少,思路越来越开阔,大局和细节都不放过。
  可刚才,僵局堵在那里,多少有些影响他的情绪。
  组里已经出现一种声音——证据这么明显,于孝诚只是自己不认罪而已,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方远航让明恕坚定起来。
  认定刘美有问题,那就顺着所有细节去查;
  认为于孝诚不一定是凶手,那就去找到那个真正杀害沙春的人,不让无辜者蒙冤!
  萧遇安看着明恕,唇角牵出一个笑。
  “萧局,你笑什么?”明恕问。
  “笑我们明队被徒弟一个电话激起了斗志。”萧遇安说:“有新想法了?”
  “有,但还不成形。”明恕抱着手臂,来回走动,“我现在想的是在于孝诚不是凶手这个前提下——沙春说找到了帮助自己‘自杀’的人,要求于孝诚将自己的手埋在九中,于孝诚在沙春死亡当晚在江南剧院和沙春道别,第二天,在自家门口收到了沙春的双手。”
  “假设这一切都是事实,凶手必然非常了解发生在沙春与于孝诚之间的事。ta甚至清楚于孝诚的性格,知道一旦沙春要求于孝诚处理那双手,于孝诚为了不浪费学习的时间,就算再为难,也会答应。”明恕语速不快,不时有停顿,因为此时说出的话并不是已经顺好的,而是一边思考一边说,“ta不是沙春的目标,应当算个局外人,可ta为什么会了解得这么清楚?ta横插这一脚的意图是什么?”
  “意图可以暂时不管,凶手的想法有时匪夷所思,你我侦查过再多案子,也不一定能和凶手想到一块儿去。”萧遇安语气一转,“不过从‘谁有能力窥探沙春与于孝诚的交流’入手,倒是可以划出一个范围。”
  明恕说:“‘蒹葭白露’的其他老师和工作人员。”
  “从于孝诚的证词,以及沙春死亡前一段时间面对的窘迫来看,沙春已经处在一种很着急的状态。”萧遇安说:“巫震的死,她参与了,不管氰化钠是巫震自己服下去,还是沙春帮忙服下,用水泥藏住巫震尸体的只能是沙春。对一名普通女性而言,这绝对是一段恐怖记忆。再者,民乐部对沙春的孤立越发明显,已经甩到了台面上。沙春完全沉入了绝望的谷底,她迫切想要死去。”
  “但于孝诚让她失望了……”明恕走到窗边,“她只能寻找下一张‘多米诺骨牌’。”
  萧遇安说:“可短时间内,她并没有找到。那个在暗处推动这一切的人,也没有找到。”
  明恕在窗边转过身,“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很简单,一个人在几乎承受不住时,多半会降低标准。”萧遇安说:“或者直接选择自杀。”
  “沙春没有自杀。”明恕缓慢地吸气,“她的死亡还是和巫震一样,具有欺骗性。她要么真的找到了下一张‘多米诺骨牌’,要么找到了一张假的‘多米诺骨牌’。”
  “于孝诚拒绝沙春时是8月初,沙春8月24号凌晨死亡。”萧遇安说:“她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找到新的‘继承者’?而且我们前段时间已经讨论过,这个人有嫁祸的举动,ta的目的不可能单纯。”
  “令栩之,那个书法教师。”明恕说:“他对沙春有种狂热的感情,跟踪过沙春,看过多场沙春的演出。他有可能偷听到沙春与于孝诚的交流!”
  “如果这是个感情病态的人……”萧遇安说:“当他得知沙春的想法,‘帮助’沙春完成心愿也不是不可能,嫁祸给于孝诚可以看做报复,死亡能够让他永远拥有沙春。不过……”
  明恕问:“不过什么?”
  “不过可疑的不止令栩之一人。”萧遇安道:“‘蒹葭白露’还是有‘盲区’。”
  明恕明白,萧遇安所说的“盲区”并不是指监控盲区,而是侦查尚未触及的角落。
  会是哪里?
  萧遇安说:“等一下你去安排,派人到冬邺医科大学摸排,挖那位‘大学教师’的线索。另一边,照你自己刚才的思路,去‘磕’被我们忽视的‘盲区’。”
  方远航得到明恕的支持,心中更稳,立即赶去刘美家中,却没找到人,而刘美的手机也无法接通。
  好像突然蒸发。
  第64章 无休(24)
  星欢娱乐,模特儿分部。
  刘美是最底层的模特儿,没有专属经纪人,更没有助理,有时自己在外面接活,有时等公司安排业务,星欢娱乐里与她打交道最多的是余大龙——一位年纪比方远航还小的新手经纪人。
  这余大龙名字听着相当气派,拥有这样名字的人如果不是身高一米九,浑身腱子肉,虎背熊腰,一巴掌能拍掉别人的门牙,就对不起父母的期望。
  在见到余大龙之前,方远航还刻意挺了下腰背。
  他一个重案刑警,就算身量比不上娱乐公司的经纪人,气势总不能输吧。
  然而……
  余大龙不是什么一米九的壮汉,而是个身高刚刚挂在一米七的小个子。
  听说有警察找,余大龙连忙放下手上的事,“哒哒哒”冲了出来。他打扮得分外妖娆,肤白脸小,戴着一枚金色耳钉,裤子是紧身裤,把两条细腿裹成了麻杆儿,小腰扭着扭着就跑到了方远航跟前。
  方远航第一感觉是,这人有点眼熟。
  第二感觉是,这他妈绝对是个小基佬!
  第三感觉是,我擦这不是那天在茂年天城大喊“种马腰”的小基佬吗?
  这都给遇上了!
  余大龙冲到近处才发现是“熟人”,立即刹车,夸张地捂住嘴,“哎呀,你不就是那个……”
  方远航说:“我不是那个‘种马腰’,谢谢。”
  “但你也是帅哥呀!”余大龙不知是本性如此,还是在娱乐公司受到了沾染,简直骚出水平来了,面对亮了证件的警察,半点不扭捏,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原来你是警察,哎呀呀,我喜欢!”
  莫名其妙被表了白,还是被小基佬表白,方远航抖了一地鸡皮疙瘩,正色道:“刘美是你负责的模特儿吧?我联系不上她,家里也找不到人,你知道她的行踪吗?”
  “你找刘美?嗨呀我也在找刘美!”余大龙突然皱眉嘟嘴,“个死女人,我都急死了!”
  方远航唇角抽了下,刚才余大龙那么开心,哪里有“急死了”的样子?
  “她失联了?”
  “她经常这样!”余大龙一跺脚,姑娘似的“哼”了声,嘴皮子翻得飞快,一会儿就吧啦吧啦地把事情给方远航交待清楚了。
  刘美是在三年前签到星欢娱乐,那时余大龙还在念书。刘美丢在人群里算漂亮高挑,但放在娱乐公司就压根不够看。模特儿虽然只是穿上指定的衣服,化好妆后在镜头前摆造型,那也是需要灵性与专业技巧的。
  刘美只有身高优势,眼睛不灵,技巧也不够,加上不勤奋,没有拼劲,所以在星欢娱乐待了三年,收入仍旧提不上去,和素人没什么区别。
  刘美似乎也不在意这一点,她私生活混乱,疑似被人包养,反正也不缺工作赚的那点儿钱。
  至于她为什么不辞职,就没人知道了。
  余大龙今年上半年入职,手上没有几个模特儿,以前负责刘美的经纪人韩姐就把刘美当包袱丢给了余大龙。
  余大龙一个新人,抱块粪坑里的石头都当宝,积极给刘美联系业务,一见不到刘美就打电话问有没认真工作,有没好好管理身材。
  有些时候,刘美的电话处于无人接听状态,有一次甚至耽误了工作。
  余大龙为这事和刘美吵了无数次,吵到现在基本懒得管了,知道她不接电话不是出了什么事,单纯是因为懒,不想工作,或者纵欲过度。
  “你看,我打了这么多个电话了。”余大龙将自己的手机拿给方远航看,本意是让方远航看呼出记录,方远航却注意到他的桌面。
  这小基佬还挺自恋,桌面是张还算可爱的自拍照。
  “可爱”这想法把方远航自己都给雷了下,心里不断问:我一个铁打的直男,怎么能觉得一个扭屁股小基佬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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