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节

  穿着西装的中年人拿起桌上的烫金文件,弯腰的时候小肚腩差点要将内里衬衫扣子都撑破,看上去滑稽的很。
  “八千五百万……英镑吗?”
  会客厅里安静的很,静的似乎能听到负责人口水滚过喉头的吞咽声,滑稽可笑。
  八千五百万英镑,什么概念,大概相当于八亿左右的人民币,毫无疑问是笔巨款。
  许多亿万富翁的确拥有巨额资产不假,但他们一般不会给自己预留如此多的流动资金。
  钱留着没用,拿来做投资才是最实在的。在短时间内支付这么一笔巨款,怎么想也不太可能。
  “我确认。”
  宗祁死死盯着桌面上的黑卡,从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嘶哑。
  “好,好的,接下来巴克莱会派专人和您进行接洽,愿您享受接下来的一天。”
  原本不过是一次简单的房屋收押,结果却没想到得罪了一位潜在大客户。巴克莱银行的负责人内心叫苦连天,忙不迭的把桌上文件收到文件夹里,行礼后跟随着女佣的指引迅速告退,一刻也不敢多留。
  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八千多万英镑的流动资金,拉美尔家族根本就不同于上流社会流传的那般走入末路,光这一手就叫人胆战心惊。在负责人看来,未必不能和英国其他几位风头正盛的老钱家族来个现场battle。
  巴克莱银行的人慌慌张张的走了,宗祁没有分出一丝一毫的注意力给他。
  黑发青年正死死盯着松木桌上那张纯黑色的卡。
  在他说出“我确认”后,黑卡上十字玫瑰的最后一片花瓣便燃烧起来,眨眼间就只剩光秃秃的十字和两根荆棘指针。
  与此同时,那串眉头没脑的阿拉伯数字:100,000,000 pounds也如同流动的液体般滚动起来,数额急剧减少,最后停留在15,000,000 pounds上。
  一英镑不多,一英镑不少。减去的,刚好是拉美尔老宅的八千五百万。
  隐隐约约的,宗祁似乎耳边又响起一道玄秘的声音,戛然而止,再无声息。
  这个声音没有性别,虚无缥缈,像是神秘直接在同主君对话,恭敬,威严,最后消弭于无形。
  【may the roses bloom on your cross.(愿玫瑰在你的十字上绽放)】
  与此同时,同样在肯辛顿区,距离不过几个街区的布朗普顿圣堂,静默在圣像前的男子忽然睁眼。
  他身披象征枢机主教的外袍,颜色却不同其他红衣主教的纯红,反倒是深沉的黑色。绣满金线的肩带挂在他双肩,骨节分明的苍白手指抓着暗金权杖,中指其上权戒熠熠发光,和悬在胸前的冷银色十字架交相辉映。
  “主教阁下,请问您有什么吩咐吗?”
  守候在一旁的神职人员迅速垂首,生怕这位大人物有什么吩咐。
  要知道,去年那一场轰动欧洲上流社会的动荡中,这一位在政商两界造成了怎样可怖的颠覆,凡事经历过如此剧变的人,都不会不为那铁血手段胆寒。自那以后,再也无人敢小瞧这位在兰斯亚特家族里一直默默无闻的末子。
  因为家族剧变,威斯敏斯特公爵的头衔,最终还是落在了这位的身上,兰斯亚特家族的争端被迅速平息,活下来的嫡系只剩一人。
  而在世袭受封前,这位兰斯亚特家族里最不受待见的,从小就被送入教廷的弃子,早已经爬到了离教皇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成为了笑到最后的赢家。最后由于继承爵位的缘故,罗马总教会不得不退让一步,将这位教皇预备役调回英国的分教区。
  布朗普顿圣堂的神职人员不过是个小小的神父,何曾遇到这等大人物?除了恭敬以外,神父不可能生出其他的任何想法。
  “不。”
  枢机主教淡淡的回绝,神职人员见此,立马噤声,继续老老实实打理手下的圣水。
  主教稍稍抬眸,灿烂似阳光般的金发从他束着的墨绿色发带内垂落。明明瞳孔是如同天空般澄澈的湛蓝色,但是却因为内里涌动着的刺骨坚冰而变得冷酷锐利,没有丝毫感情。
  “预言果然没有差错。”
  金发男子望着教堂中心的圣像时,目光诡谲莫测,与其说是在看着圣像,倒不如是透过这具圣像,穿到更深更远的地方。
  半晌后,他低低的笑了一声,像是按下老式斯坦威钢琴的黑键时顺着小木槌敲动钢丝弦的闷响,富有难以言喻的磁性。
  这个预言被扭转过,走向了第二个“可能”。
  太有意思了,不是吗?
  “公爵阁下?”
  看到他的动作,尽职尽责守候在一旁的管家立马上前,接过金发男子随手扔过来的主教外袍和肩带,跟随着大步流星的主教,走出了布朗普顿圣堂。
  威斯敏斯特公爵自继位后一直都是英国媒体宠爱有加的人物,俊美的外貌,高贵的出身,无可估量的财富。当然,还有传奇的身世,同时在贵族和教廷拥有的无上权力。
  这一切都是上好的新闻点,网络上只要带上这位新任公爵的话题都能冲到推特前几去。也正是如此,身兼枢机主教的公爵才选在教堂结束了一天礼拜的五点后才来,此时的南肯辛顿格外安静,极具隐私性,不会又不长眼的人前来打扰。
  “走吧,回去了。”
  第04章
  天气很好,艳阳高照。
  阿富汗这个大陆性气候的国家昼夜温差极大,夏季时候马路上甚至可以煎鸡蛋,但是由于贫困和战乱频繁,平民根本就没法拥有像样的降温装置,一到夏天,许多身子骨差的老人和小孩便会默默无闻的离去。
  无时无刻的战争,民族纠纷,外来侵略,种族歧视,宗教冲突,恐怖袭击……这一切都让阿富汗面目全非。
  随处可见的防爆混凝土,用铁丝网拉起的阻碍横栏,堆满的高高的沙袋,当然,还有枪弹开火的轰然炸响。
  现在的宗祁,哪有一年前半点养尊处优的少爷模样。
  他浑身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t恤,上面沾满结痂的血液和乌黑泥土。过长的,太久没有修理的黑发将前额全部遮住,滚烫的汗液顺着肌理滑下。
  如果非要说不一样的话,除了宗祁混血儿的深邃五官之外,还有他的皮肤。阿富汗平民组成的武装队极多,个个都在烈日下暴晒,晒得乌漆嘛黑。就只有宗祁,白的发亮,愣是晒不黑。
  但这也同时也是一件令人极其困扰的事情,所以在前一天宗祁特意咬咬牙,拿一坨臭泥巴闭着眼睛就往脸上糊。没想到今天一出汗,又差不多被冲刷掉了,尴尬的一批。
  “哪一边?”
  裹着头巾的平民操着一口十分别扭的英语,这里的官方语言是普什图语和达里语,宗祁在这里打滚摸爬了几年,也稍微能够听得懂一些。
  “上面。”
  宗祁收起手中的枪,脸色一变,扯着身边的士兵,将他推进墙角内,自己也灵活的隐藏到掩体背后。
  下一秒,无数流弹自天空坠落,片片血花伴随着惨叫绽放。
  天空扭曲变换,绝望沉甸甸的压了下来,裂空弹爆炸时产生的巨响足以撕裂人的耳膜,世界静寂无声。
  很多时候,身在幸福中的人绝对不会想到,在同一片天空之下,还有如此多的人忍受着战乱频繁,饥饿极端环境,甚至是生死离别。对于这些人来说,和平,就是他们唯一的信仰。
  宗祁早就麻木了,从看到尸体的尖叫到如今的沉默掩埋,思念如同疯草蔓延,延伸到遥远的故土,日日夜夜,永不停息。
  梦魇如影随形。
  层层叠叠的厚重纱幔后,床上的人猛然睁眼,一直弯曲防备在胸前的手成爪暴起,瞬间在大床上翻了个身,准确的握住压在枕头下的匕首。
  “……”
  房间内十分安静,微风从窗帘外吹入,远远的还能听到清晨的鸟鸣,叽叽喳喳,如雷贯耳。
  恍若隔世。
  前一天宗祁还身陷囹圄,在维和过程中被爆炸的余波掀起,于饥饿中壮烈牺牲。今日便来到万千英里以外的大不列颠,安静的坐在拉美尔庄园巨大的四柱床上,岁月静好,像是做梦一般。
  因为方才那一番剧烈运动,frette的黑色埃及长棉被从他肩头滑落,无声的堆叠到脚踝间,苍白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触目惊心。
  它们……都是完整的。
  宗祁愣愣的伸手,他胡乱的拉起身上的睡衣,指腹贴了上去,一点一点摩挲过皮肤,激起阵阵战栗。
  那些被刀口枪弹造成的丑陋伤疤全部不见,就连这双手,虎口处平平整整,修长瘦削,一看就属于一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而不是一位在战火中打滚摸爬的士兵。
  划开手机屏幕,点进instagram,一日前宗祁在丽兹酒店内戴着墨镜的自拍还大刺刺的挂在第一条,红心处显示他收到了好几百个不同用户的点赞,全部都是国内的狐朋狗友。
  图片发布日期显示在二十四个小时前,对于宗祁来说,却是过了三年。
  昨日下午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他以为陷入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美好梦境。直到今日,宗祁才恍然大悟。
  他真的回来了。
  “我……回来了。”
  黑发青年将手机扔回到床上,忽然屈起膝盖,单膝跪在床上,弯下骄傲的头颅,白皙的脖颈如同天鹅般修长,薄唇虔诚的亲吻着手中冰凉的匕首。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明存在,那么,谢了。
  重来一次的机会,宗祁一定会攥紧的。
  静默了许久后,他将匕首揣回到腰间,目光下移,在床单上发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
  一张黑卡。
  宗祁:……
  我可去你的吧。
  他明明记得把这个神叨叨的玩意扔在了会客厅,所以说,它,为什么,又会爬上自己的床?
  不过这张黑卡,看起来倒是和昨天又有些不太一样。
  卡片上此时一片漆黑,只有一个血红的十字架和joker,昨日的那一串长长的15,000,000 pounds荡然无存。
  还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那两根代表时针和分针的荆棘指针也已经不在昨日的位置,它划过的表盘,血红色的十字架蜕变成了冷银色,看上去十分显眼,格格不入的很。
  宗祁悬空手指比划了一下,发现指针大概走过了整个表盘的七分之一。
  七分之一……这是有什么隐喻在里面吗?
  实在也是宗祁没办法了,这张黑卡扔也扔不掉,不管随手放到哪,过几个小时又会忠实的回到他的面前。
  鉴于这个前提,宗祁只能捏着鼻子和这张见鬼的卡片共处。而共处的话,就必须弄清楚黑卡的秘密。
  他盯着黑卡,灰色的眼眸深邃晦涩。
  首先,它一看就不是二十一世纪现代科学能够造就的产物。
  ——显而易见,合情合理,满分。
  黑卡:乖巧.jpg
  其次,它昨天出现的那串数字,大概就代表宗祁可以使用的真实金额。
  ——没错,被买下的拉美尔老宅就可以证明这一点,pass。
  “喂,你能不能说话。”
  卡片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安静的沉默着,毫无反应。
  意料之中。
  虽然昨天黑卡短暂的控制了宗祁的身体,但他至今还记得那个诡秘莫测的声音在耳边留下的那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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