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节
那瓶子里的梅饼还剩一半,白小青被扔进去就被那味儿给刺激得一激灵。装死本来就不好使,无非是试探一下君上的态度。如今没有被撕成两段,白小青很识时务地醒过来,无奈地隔着玻璃瓶可怜巴巴地看着谢茂。
“我知道他在哪里。我也知道你不会说出他的下落。”谢茂并没有什么困惑之处,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是真正没有任何秘密。他直接向白小青要求:“把常清平交出来。”
墙内的谢茂差点喷出来。常清平?!
常清平是谢茂在谢朝的近身侍卫之一,这人是羽林内卫出身,名义上是孝帝心腹,其实是太后的人,被派到谢茂跟前就老老实实地替谢茂办差效力,品行能力都相当靠谱。因在皇帝和襄国公跟前都说得上话,又谨守本分不爱出头,算得上是太平一朝的常青树。
白小青犹豫片刻,说:“刘判说,这人不能交给你。”
当面拒绝君上,总是需要勇气的。白小青这会儿就显得非常气弱,仿佛只要谢茂逼问一句,她随时可能改变主意,跪下山呼我愿意把人交给你。
“你与轮回大帝是故友,也曾参拜于阴天子庭前,誓言不弃,九死不悔。”谢茂看着她被留海遮盖的额头,还记得她当日头颅崩裂、鲜血汩汩淌出的惨状,“我敬重你。”
“因此,不论你肯不肯交人,我都不会逼迫你。”谢茂竟是在安抚她,“你且宽心。”
白小青被他说得心虚极了,磕磕巴巴地抠了抠玻璃瓶壁:“这……这也……您言重了。不就是个老鬼么,我,我交给您还不成么?”她在身上抠唆一阵,拿出一块白骨笏板,似乎还在犹豫。
谢茂静静地看着她。
“君上说一不二,小臣是相信您的。求您给臣一句准话。”白小青称臣也似娴熟,半点不膈应。
“刘判说,当初鬼府大乱,天子消失,众位判官纷纷离开地府,皆是因为您要屠尽九幽,再立轮回。我记不起来这些事了。刘判说的,是真的么?”白小青问。
谢茂丝毫没有遮掩撒谎的想法:“是真的。”
你就这么理直气壮地承认了?这一句话把白小青噎的,真不知道该怎么回。
墙内的谢茂竖起耳朵,认真听往事。这对话里信息量太大了,以前我想屠了地府,还把小衣的徒子徒孙臣下全部都吓跑了?如今鬼府一派黑社会抢地盘的格局,全是因为我当初搞事情?!
“刘判……说,那个姓常的老鬼,是拯救鬼府的关键,不能……交给你。”白小青试探地问。
很显然,刘判在常老鬼的问题上语焉不详,原本就没能说服白小青。白小青才会显得如此犹疑。
白小青肯豁出命去保护刘判,却未必肯冒着得罪君上的危险去保护常老鬼。
常老鬼干过什么事,白小青很清楚。
千百年来被常老鬼使用陊术夺取皮囊的常家弟子不提,最近的悲剧发生在端木家,被常老鬼害得家破人亡、母子相残的李夫人,这几年就在白小青跟前修行。白小青对常老鬼没有一丝好感。
“为何要拯救地府?”谢茂反问,“阴天子尚在,地府有何危险?”
白小青噎了一下,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死也装了,话也呛了,不差这一句冒犯:“刘判认为您就是鬼府最大的敌人。所以,这……”
“所以他要杀我。”谢茂声音中不带一丝烟火气,平静地像是在说第三者。
在衣飞石不知道的时候,刘奕已经对谢茂发动了一次袭击。
谢茂不认为刘奕和常老鬼有事先明确地串联勾结,但是,刘奕确实利用了常老鬼对谢茂的袭击。
原本应该稳如泰山的护校大阵,就是刘奕算准时间将阵眼要害泄漏了出去。若非石慧临时决定去买水果,耽误了时间,常老鬼杀到之前他就已经安排好一切离开了。
衣飞石推测刘奕是趁着遇袭避险时,进入青玉简空间打开了那道门,他弄错了。
早在半个月前,君上现身之时,那道门就被刘奕打开了。
刘奕一直在等人。
或者说,他在等待完全版的自己,穿越时空归来。
——未来的那一个他,已经找来了。
想在谢茂的眼皮底下,悄无声息地通过他的小世界来到现世,几乎不可能。
刘奕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袭杀谢茂,而是趁着常老鬼袭杀谢茂的时候,悄悄将来自的未来的自己接引下来,通过血池顺利进入鬼府。
“他要从血池下鬼府,就得在我眼皮底下弄出血池眼。”谢茂告诉白小青,“你或许不知道。常清平袭击我时,先用翻山搬岳术,砸了个泰山压顶。其下阴泉沥沥,就有血池眼出。”
白小青皱眉。
谢茂遇袭之时,她并不在场。
她是听到刘判在血池里的呼唤,匆忙下了九幽,从白骨海里一路游到谢茂这间校长宿舍里。
想在谢茂跟前悄无声息地溜走谈何容易?只是不知出于哪一种原因,谢茂并不想被衣飞石知悉此事,收拾常老鬼的同时,不动声色地将刘奕钉在了那一株美人蕉里。
刘奕走不脱,呼唤鬼府旧部前来救援,就去了个硕果仅存的孟婆白小青。
白小青记得自己喝了孟婆汤,不记得从前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她信任刘判。
刘奕告诉他,暴君要屠尽九幽,逼走了阴天子,驱逐了所有大判和鬼王……那确实是事实。白小青没有记忆,却有残留的恐惧,她很容易就相信了刘奕的说辞。
她和刘奕互换了位置。
刘奕顺利离开了血池,通过白骨海,回到了鬼府之中。
白小青则不得已充作替身,被困在血池眼里的那株美人蕉里,被谢茂从土里挖了出来。
现在谢茂告诉她,袭击他的,是翻山搬岳术和血池眼。
也就是说,这口血池眼不是刘奕自己掘出来的,而是常老鬼的手笔。这就很令人震惊了!
九幽之下有叛徒!
要知道常老鬼虽被蔑称为老鬼,也吞吃了不少魂魄,可他并不能算是鬼修。准确而言,常老鬼应该被称之为常老巫,他有着数千年传承不绝的上古巫师。
一个修了千年巫术的老巫师,能够娴熟地使出各种鬼府法术……
君上可是鬼道的老祖宗,能用来袭击谢茂的鬼府法术可能是速成班学来的吗?不可能!
换言之,常老鬼在很多年前就接触到鬼府法术了。
教授他鬼府法术的人是谁?
……谁心心念念要护着常老鬼,又是谁借着常老鬼所施展的血池眼,顺利回到了轮回池?
白小青意识到,刘奕刻意泄漏出去的,恐怕不仅仅是护校大阵那么简单。
“刘判不会背叛九幽。”白小青固执地说。
谢茂也从来没说过刘判是叛徒。阴天子是衣飞石,刘奕效忠的对象也是衣飞石。
谈到这个令人神伤的话题,谢茂就失去了兴趣。他想了想,说:“小衣神魂受伤,你知道么?”
白小青满脸狐疑,警惕地点点头:“知道。”怎么突然改话题了?君上要下套!
“我刚才切了常清平一个小分神,让小衣吃了,他如今已经恢复了大半。”谢茂说。
白小青眨眨眼,秒懂!
她原本拿着白骨笏找了半天,好像总也找不到什么东西,这会儿呼地把一个糖罐扯了出来,在里面五颜六色的果汁糖里掏了一会儿,捏出来一个红色的糖果:“给!”
就算这是君上下的套,白小青也心甘情愿把脑袋挂上去!
一来心挂衣飞石安危,二来也是因为刘判对常老鬼的事语焉不详。白小青信任刘判对九幽、对阴天子的忠诚,可一个忠诚的人未必不会办坏事。
从心而言,常老鬼坏得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白小青本来也不大想保护他。
谢茂将梅饼瓶子打开,红色糖果飞了出来,落在谢茂手里。与此同时,巴掌大的白小青也从瓶子里飞出来,艰难地迎风长大,深深喘了口气。
“我们石副校长呢?”白小青问。
所谓石副校长,是衣飞石的另外一个头衔。当然,私底下不少学生们都喊他校长夫人。
“他闭关了。”谢茂随口说。
白小青心中就有几分怀疑。这时候突然闭关?
不过,她毕竟和谢茂与衣飞石相处了几年,见多了谢茂和衣飞石的恩爱。
就算刘判说谢茂要杀屠尽九幽,逼走了阴天子,白小青也觉得……那都是过去的老黄历了吧?
很早以前,白小青就知道阴天子色胆包天,诱……咳,那个了君上。现在君上是恢复了记忆,这不还跟阴天子同居呢吗?
如果君上真的将阴天子赐死……
一旦阴天子陨落,天地同悲,鬼哭神泣,这消息根本不可能被封锁。
白小青身为地府元老,这会儿没感觉到丝毫不祥,可见阴天子安然无恙。
见不着衣飞石,白小青有点想溜。她是很讲义气,跑过来把刘判接回了地府,君上眼皮底下大变活人!若不是给谢茂当了四年半修真大学鬼神学院院长,白小青也不敢这么大包大揽。
现在谢茂忙着收拾那颗西瓜糖——糖里是常老鬼的主魂之一,白小青估摸着也不完整。
等谢茂回过神来,想起她救了刘奕……不不不,我还是赶快溜了溜了!
白小青悄悄揣好自己的白骨笏,踮着脚尖就想走。她很狡猾,不走大道,从谢茂视线范围之外的篱笆往外蹿,实在不行,她宁愿去跳美人蕉下的那口血池眼!从白骨海里游回地府,再绕一圈回阳世!
谢茂已经把那颗红色的果汁糖捏开。
原本破破烂烂各种拼接出来的臃肿巨无霸魂魄,经谢茂的手轻轻一捏,就有奇迹发生。
白小青已经溜到篱笆边上,正准备悄悄飘出去……她一个大鬼王级别的鬼修,穿个篱笆墙不在话下。因小心翼翼注意着谢茂的动静,所以,她清楚地看见一道清秀俊美的鬼影现身。
!!!这不是校长助理吗?白小青目瞪口呆。
如果她记得没错,延嗣清平好像是只虫子?而且,那是校长的近身侍从,能服侍贴身穿戴的那种!
“你还和他在一起?”谢茂问。
这个魂魄长得跟延嗣清平别无二致的常老鬼狞笑一声,很意外的是,他居然不肯说话。
往日对着谢茂和衣飞石的时候,他总有许多得意与讽刺,如今对着恢复了记忆的圣人谢茂,他却出乎意料的忍耐。
“生命的方向不止一种。”谢茂将手在虚空中拉扯。
他手里就似有一道看不见的绳索,另一头拴在了常老鬼的脖子上,轻轻一扯,常老鬼就似被扼紧了咽喉,痛苦地伸长脖子弯下腰,不甘地抬头,看着谢茂。
下一秒,谢茂手里看不见的绳索就似断了。
常老鬼错愕地捂着脖子站直,神色复杂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世有大道三千,凡人择一而从。每一个生命都想努力存在得更长久,人有生老病死,有人选择繁衍后代,留存属于自己的基因,也有人修道与德,参天地至理,寻长生久视。”谢茂说。
“你陊术突破自身寿限,凡人斥责你残害后嗣,有碍人伦……”谢茂眼底平静得没有一丝情愫,“圣人看来,你夺皮囊,如羊吃草,狼食羊,不僭于天。”
常老鬼抓住在脖子上束缚了无数年的无形绳索,激动地质问:“既然如此,圣人为何杀我!”
谢茂静静地说:“若圣人真想杀了你,你为何还活着?”
“那是因为……”常老鬼想说有人保护我,我逃得很快,我辛辛苦苦在这个时空弄了无数个分神,就是为了防止你把我赶尽杀绝!
然而,当他真正站在谢茂的跟前,看着谢茂眼中苍远辽阔的诸天诸世界,他沉默了。
突然之间,他的心中就只剩下一片死寂。他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明确地意识到,如果圣人要杀他,他早就该死绝、死透了。他是不可能幸免的。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常老鬼活了数千年,各个时空流窜,见识了无数大场面,他称尊做祖,随意摆弄屈膝在他身下的子孙万代,婴孩弱子……在圣人面前,他惶惑又无助,就似孩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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