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节

  令窈瞪大眼,从椅子里跳起来:“撤兵?”
  郑嘉和:“是,失守的五座城池,现已全部收回。”
  令窈喜不自胜,兴奋地尖叫一声,甚至捞过郑嘉和的手,想与他共舞。
  定是孟铎想通了,所以主动向她投降。算他识相,知道南渭迟早会被她收复,他这个时候向她求饶,说不定她会考虑放他一条生路。
  “哥哥,他们派来投降的使者呢?快召进来,我要见!”
  郑嘉和眉头微皱,有些为难:“卿卿,孟军并未投降。”
  “不投降?不投降他们作甚撤兵?”
  穆辰良这时上前:“因为他们不要南渭了。”
  令窈纠正他:“不是他们不要,是他们没资格要,照这个攻势打下来,那五座城池我势在必得。”
  “真是因为如此,所以孟军一早就做出了放弃南渭的决定,算时间,自你我归营后,那孟狗贼就已经开始谋划了。”穆辰良说出坏消息:“他转攻岐山,孟军主力早就转移过去了。”
  令窈坐回去,欣喜的心情瞬间被人浇灭,低喃:“我还以为他总算肯放弃了。”
  郑嘉和弯腰,声音轻柔,仿佛能窥破人的心思:“卿卿,以孟铎的性子,他绝不可能为谁放弃自己的宏图大志。”
  “我知道。”令窈抬起头,语气倔强:“所以我才想将他打败,让他不得不放弃。”
  郑嘉和默声不语,抱住令窈的肩膀,柔情安抚:“会的,卿卿一定能做到,这次不行,还有下次。”
  这话拿来慰藉她,他自己心里清楚,孟铎神秘莫测,纵使他清楚他的为人处世,也无法彻底猜透他的想法。更何况这一世世事有多变化,如今孟铎的所作所为,与他记忆里的截然不同。
  孟铎放卿卿归来,已出乎他的意料。他以为他会趁机要挟,利用卿卿做些什么。可孟铎竟没有。他不但没有,而且还费尽心思助她逃跑。
  那日接到孟铎的书信,请他去小南郊接应令窈,原本他是不信的,以为其中必有什么阴谋。可即便知道前方危机四伏,为了这渺茫的机会,他还是去了。去之前交待了身后事,以免拖累战事。
  不成想,孟铎竟是真心实意放她离开。
  郑嘉和凝视靠在他怀里发呆的少女,有些话想问不敢问。
  当年他有意促成卿卿拜孟铎为师,一是因为孟铎确有真才华,卿卿跟着他能学到常人学不到的东西。二是因为有这份师徒情在,不管江山是否易主,他自己是否丧命,都有个人护她,至少保她性命无虞。
  可是如今看来,这份师徒情的深厚程度,早已超出他的想象。
  沉默片刻后,怀里的少女呐呐道:“他怎能逃?他要是有出息,就该在广陵与我决一死战。”
  她已经回过神,又问:“他去岐山作甚,那地方荒凉得很,又没有什么要塞关卡。”
  “岐山虽地处偏僻,人烟稀少,没有要塞关卡,也没有往来贸易,但它有一条荒废的隧道,是前朝挖金矿时所留,此隧道若是打通,便可直通汴梁。”
  “什么?”
  “隧道的事,只有皇家与清河孟家知道,原先清河孟家一直苟且偷生,加上岐山的隧道早已堵上,所以皇家并未放在心上。岐山是个不起眼的小地方,又专门拿来安置流放的罪臣,更无人注意它,因为离幽州近,所以平时由几队穆家军看守。”
  郑嘉和看向穆辰良,让他自己把后面的话说下去。穆辰良犹豫再三,低声道:“你被俘时,我为了救你,将所有的穆家军都召了过来,岐山,岐山的军队也被调了过来。”
  令窈倒吸一口冷气,脸色惊变:“所以说,岐山现在无人看守?”
  穆辰良点头:“差不多是这样。”
  郑嘉和也没想到孟铎会转攻岐山,前世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杨帝的江山,孟铎根本不需大费周折。
  郑嘉和心中虽然惊讶,但仍然不忘安抚令窈:“卿卿,那条隧道能不能打通尚是未知,就算要打通,最快也得一年,这一年里会发生什么事,谁都说不准。”
  令窈沉思。
  他说得对,她无需焦急慌张,自乱阵脚。一年时间足够做许多事。当下之急,是接手失而复得的五座城池,安置好城里的百姓。
  她想事想得出神,郑嘉和与穆辰良不敢打扰她,先后退出帐子。
  留一个郑嘉辞,迟迟不走。
  他踟蹰片刻,上前道:“别沮丧了,大不了我再多匀你点银两与粮草,你想怎么耗就怎么耗,还怕打不过一个孟铎吗?”
  令窈猛不丁被郑嘉辞打断思绪,闷闷地瞪他:“那你现在就匀银子给我,好让我安置外面那些因战事流离失所的百姓,等我回了汴梁,我让舅舅还你。”
  郑嘉辞不情不愿地问:“还倒不必了,你要多少?”
  令窈比划一个数。
  郑嘉辞哼一声,败家玩意。
  他往外去:“等着,七天内给你筹齐。”
  等人走完了,帐内就只剩令窈一个,令窈缓缓伏倒案桌。
  手里的笔在纸上无心写下孟铎两字。
  她拿起来看了会,随即撕得粉碎。
  岐山。
  月亮清寒,高高一轮挂在山脊之上。
  孟铎遥望远黛,山野荒凉,哀鸟幽鸣。
  “先生不在屋里歇着,跑来这里作甚?”
  山阳不知何时跟过来的,拿了件金狐大氅替他披上。孟铎笑了笑,指了天上的月亮问:“你看。”
  山阳抬头一看,月亮又大又圆,比九月十六的月亮还要圆亮。皓白的光辉,美不胜收。
  “真好看。”山阳兴奋地看着月亮,“还好我出来找先生了,不然定要错过这番美景。难怪先生赏它,这样好的月色,谁见了都移不开眼。”
  孟铎想起什么,浅吟:“这样好的月色,有人却不喜欢。”
  “谁不喜欢?定是个不懂欣赏的蠢货。”
  “她并非不懂欣赏。”孟铎怔怔盯着天边的硕月,“比起月亮,她更喜欢太阳。”
  山阳猛地回过神,先生说的她不是别人,是令窈。
  “先生怎知她更喜欢太阳?”
  “因为她说过,月亮太过温柔,任由人直视欣赏,而太阳就不一样了,它想什么时候让人瞧就什么时候让人瞧,若是有人擅作主张窥瞧它,它定叫那人双目刺痛引以为戒。”
  山阳听不懂其中深意,笑道:“反正月亮太阳我都喜欢。”
  孟铎忽地问:“你说她发现岐山的事之后,是否会气得绝食?”
  山阳:“绝食倒不一定,但肯定是暴跳如雷。”
  山阳小心翼翼观察孟铎神色,问:“先生,是否后悔了?”
  孟铎收回望月的目光,踱步往回走。冬末的风已有几分春意,吹动衣袍,娇弱无力。
  羊肠小路树影婆娑,岐山别的没有,最多的便是山与树。
  孟铎走在树影里,声音清寒:“我这一生,从未有过后悔的事,从前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山阳愣了愣,心中暗叹一声“但愿如此”,旋即跟过去。
  叛军撤离了南渭,令窈收拾完广陵战事留下的烂摊子后,准备择日回汴梁复命。
  因着岐山的事,穆辰良一直耿耿于怀,心有愧疚,好一阵子躲着没敢见令窈,直至临行前才忍不住跑去找她。
  穆辰良一张嘴就是道歉:“卿妹妹,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办事不利,你打我骂我吧。”
  令窈将厚厚一沓书信捧出来:“你都写了这么多封道歉书信,怎地又来说对不起?”
  “写信道歉和当面赔罪不是一回事。”穆辰良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鞭子,塞到令窈手里:“卿妹妹,我正式向你负荆请罪。”
  令窈一吓,将他衣袍拢紧:“快将衣服穿好,叫人看见,还以为我们要做什么。我不打你也不骂你,更不会拿鞭子抽你,这件事不怪你,孟铎老谋深算,没人想到他会专攻岐山。”
  穆辰良张着可怜巴巴的黑眼睛,低眸探她:“那你不生气了?”
  “这件事上,我从未生过你的气。”
  穆辰良语气更谨慎:“不取消婚约了?”
  令窈懵了懵:“我何时说过要取消婚约?”
  穆辰良顿时明白过来,脸色恼怒:“郑嘉和骗我!”
  “哥哥骗你?”
  “他明里暗里嫌我无能,还暗示我,让我误以为你为着岐山的事,要与我取消婚约!”
  穆辰良的话,虽有几分夸大,但并非胡说,是以他底气十足,指责郑嘉和:“他太过分了!”
  令窈清楚郑嘉和的性子,兴许哥哥是和穆辰良说过一些不中听的话,但肯定没有穆辰良说得那么过分。
  不等令窈为郑嘉和解释,穆辰良又道:“还有你三哥,从前在郑府时,我没看出来,他竟有如此尖酸刻薄的一面,也不知我怎地得罪他了,他瞧见我,再无以前那般恭敬,说的话十句里头有九句不堪入耳。这次骗我,他也有份!”
  令窈惊叹,郑嘉辞当了首富后就是不一样,原形毕露,小人得志的嘴脸全出来了,连穆辰良都敢得罪。
  厉害。
  “卿妹妹!”穆辰良见令窈出神,越发委屈。
  令窈朝他招招手:“你坐过来。”
  她坐的大椅足够容纳两个人,穆辰良挨着她坐下,心里稍稍好过了些:“卿妹妹,你说,他们俩是不是欺负我年纪小,比他们年轻,所以才暗搓搓地欺负我?”
  令窈腹诽,穆辰良哪会被人欺负,他发起狂来十个郑嘉和与十个郑嘉辞都抵不住。
  终究是偏向郑家人,令窈牵过穆辰良的手,细声说:“你别和他们计较,他们是我哥哥,有什么冒犯的地方,你多多担待。”
  “那要是他们冒犯我呢?”穆辰良不依不饶问。
  令窈哄小孩一般:“我为你宽心。”
  穆辰良脸上有了笑容,光是被她牵在手心还不够,捞过她的另一只手,将俊白的脸蛋送到她掌心:“你说得对,我不该和他们计较,我是你的未婚夫,他们只是你的哥哥。”
  他笑得实在太明朗,心狠手辣唯吾独尊的少年露出柔软一面,黑与白的极致对比,难免让人心魂荡漾,忍不住想要怜爱他几分。
  令窈指间轻蹭少年细腻白净的面庞,这张脸,这个人,曾令她闻风丧胆,惶惶不可终日。如今走到这一步,她坦然面对他,甚至自然而然同他亲昵,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轻声提醒他:“你忘啦?我们的婚约只是假……”
  穆辰良捂住她嘴:“我知道,不用你说,你不说出来,我就可以自欺欺人。”
  令窈浅浅叹口气。
  穆辰良低头,鼻尖贴着她的:“卿妹妹别叹气,叹气会将福气叹没的。”
  令窈眨着眼:“还有这种说法?”
  穆辰良一本正经:“对呀,你看,你刚刚叹掉那么多福气,得赶紧补回来才是,可巧我有的是福气,我传点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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