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起 第26节

  要说原因,因为一栋楼是属于医院的,里面集合了秦素这种结核病实验室,还有其他的诸如产前筛查、分子遗传、生殖发育之类的实验室,很小部分是做医院的样本,大部分还是研究室,另一栋楼属于学院则全是研究实验室。两栋楼都有二十来层,加上实验室从设计上层高就比普通楼房高很多,所以看起来真是比周围的大楼高了不少。
  秦素回头看了一眼大楼,他刚来这里工作的时候,这栋大楼才刚投入使用,一切都是全新的,这没多少年,看着居然有了陈旧的痕迹。
  秦素发现自己居然又去想从前,他以前很少这样感性地想过去,这时候不由有点伤怀,心想虽然已经克制了不去想hiv暴露的问题,但潜意识里肯定还是很在意。
  他去看刑文飞,刑文飞总给他很年轻很有精神的感觉,他说:“你刚才想说什么?我们接着谈吧。”
  刑文飞说:“我觉得你的实验室管理有问题,这会让你很累,事情又没有成效。其实,我很不能理解,你为什么要叫你学生的昵称?”
  “昵称?”秦素问:“你说我叫马迪生小马吗?”
  刑文飞:“你还叫你那个个子较小的男学生小高,还叫你的女学生小菲。”
  秦素说:“为什么不能这么叫?我还叫你小文呢,是不是不高兴我这么叫你。”
  刑文飞:“我和他们能一样吗,我可是你男朋友。”
  秦素被他“男朋友”三个字吓了一跳,赶紧看了看周围,发现这天是周末没有其他人,才松了口气,说:“注意言行。”
  刑文飞叹了口气,知道秦素很在意他的老师身份,只好说:“我知道周围没人。”
  刑文飞又说:“我知道你是想和你的学生拉近关系,所以叫他们的昵称,但这样的话,在他们的心里,你的权威感也会削弱。他们对你的话的执行紧迫感也会变弱。”
  秦素瞥了他一眼,刑文飞面色严肃,和平常不太一样,他本来以为刑文飞提出这个问题,又是要争宠,但现在又觉得刑文飞好像是真的在提出正经问题。
  秦素说:“但他们还是学生,而且大部分都是硕士生。我作为老师,首要任务还是要培养他们的研究能力和研究兴趣,让他们在实验室得到研究训练,让他们可以毕业,可以得到学位。他们毕业了,最好是能继续做研究,不能继续做研究,出去工作,也有竞争力。再说,他们都只在我这里待三年,没有谁会一直在,我要这种权威来做什么。”
  刑文飞说:“但是你的实验室管理太松了,你的管理员助手,没有权威,你又经常出差,实验室能高效地运行吗?你的学生否定管理员的能力,你也不能一味打压学生,这会让他们逆反心理,毕竟这其中管理员肯定也有问题,不然,你的学生在明知道你会生气的情况下,还来找你说管理员的坏话?你刚才那么教育你的学生,不太对,他们暂时被打压了,但问题并没有得到真正的解决。不如让他们仔细把所有问题都提出来,然后让他们自己写个解决办法,再来讨论,不然怨气谁都有,但问题真正是什么,怎么解决,他们真会去想吗?当然,你还要听管理员那边的意见,要是这个管理员真的能力有限,你可以换个更好的,或者这个管理员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被换,我建议你可以定期送她去学习一下管理课程和做工作培训,增强能力。当然,也要让她将所有工作拟个章程,和学生们之间互相协调,这样才能更好地互相理解,最后把工作做好。毕竟你这只是管理员和学生之间的问题,说到底,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关系是很好处的。不像公司里,很多人有利益冲突,怎么都没办法让他们互相理解。”
  秦素觉得刑文飞这话的确很对,但他还是叹了口气:“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李老师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实验室的管理工作,所以还有一个项目管理老师,有两个人了,两人就会有竞争,两人各有学生喜欢,学生就会分成两个阵营,根本不像你说的这样没有任何利益冲突。现在更大的问题是,另一个管理老师要辞职了,我还要再去招一个人。我们的管理老师,全都没有编制,都是我的项目招的,即使给一万块一个月,也招不到好的,而且稍微过得去的,来做两年也会辞职,除了李老师外,其他的管理员,几乎都是最多两三年辞职,每次招新人麻烦,招来了要让对方把事情做熟悉又是一段时间,而对方事情做得好后,又准备辞职了,每次都特别麻烦。哎,中国人对编制太执着了。”
  刑文飞没想到秦素这么个小实验室,还这么多幺蛾子。他自己也和其他研究机构的教授或者研究员有过接触和合作,自然知道,这种问题在中国普遍存在。
  他说:“我可以给你想个办法解决这个问题,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接受。”
  秦素看向他:“什么办法?”
  刑文飞说:“我可以让我那边公司派一个实验室的工作人员来你这里,我在公司给他算外派,给外派补贴,他一直在你这里上班。我公司里有一些家乡是s城的人,他们肯定愿意回来。要是他工作做得不好,你就告诉我,我就给你换个人。他是外派来你这里,肯定不会和你这里的管理员争夺利益分庭抗礼,不会拉得你的学生也分成两派。你觉得呢?”
  秦素当然知道这真是个不错的主意,不过,他噗呲一声笑了:“你一个上市公司,搞这种事?也不怕被举报。”
  刑文飞说:“正好可以看看和你这边有什么合作嘛,合作项目上的,又有什么不行?”
  秦素说:“不行。我不愿意。”让小男朋友搞这种事,像什么话?到时候让他全公司员工都知道自己老板乱来?
  刑文飞看他态度坚决,只好不再坚持,想了想,又说:“这种管理员,没有那种外包公司给你们提供吗?”
  秦素说:“只有负责清洁的灭菌的阿姨是外包公司的。管理员,都是自己招,再说,这个涉及到实验室的项目,还有采购,怎么能让外包公司的人来做。”
  刑文飞只好说:“那,我再帮你想个办法?”
  秦素叹道:“算了,我自己想办法吧。问问周洵这边怎么解决的。”
  刑文飞说:“对,其他人的实验室是怎么解决的呢?”
  秦素说:“比较乱,我没看到非常好的解决方案。国内这方面做得不好。而且我每次博士招生名额太少了,总带硕士,不过是为人做嫁衣,博后也不好招。能找到一个好的,就可以松口气好几年。”
  两人站在周洵实验室楼下的树下说话,一时没有上楼,突然,一个声音叫了秦素:“秦老师?”
  秦素看过去,见是穿着白大褂的宁医生。
  宁医生长相清俊,四十岁上下,很和蔼文雅,这时候穿个白大褂还背着一个大书包,手里又提着一个大袋子。
  秦素说:“宁医生,你好。你拿这么多东西吗,我帮你拿吧。”
  宁医生说:“不用,不用,我自己可以。”
  宁医生旁边还跟着一个男青年,男青年一手提着一个保温杯,一手提着一个大袋子,袋子里好像是装的零食,长得很好看,而且秦素觉得这人和周洵有一点相像。
  他问宁医生:“这是你的学生吗?”毕竟和宁医生在一起,也只能是他学生了。
  宁医生愣了一下,“你不认识啊?”他以为秦素和周洵关系那么不错,应该认识周洵的老婆了。
  秦素才奇怪呢,他应该认识这个人?
  宁医生笑着介绍说:“这个……这是……”
  周凝不让他为难了,对秦素说:“你是秦教授吧,我是周凝。就是周洵……”他看秦素很懵的样子,就也介绍不下去了。
  秦素一听他的名字,说:“周洵有双胞胎兄弟吗?你俩真像。”
  宁医生:“……”
  周凝:“……”
  两人都没说破,周凝笑着说:“外面好冷,要不,先进去。”
  他过去刷了卡,大楼玻璃门就开了,他率先进去了。
  宁医生也跟了过去,秦素意识到好像刚才状况有点奇怪,刑文飞说:“他俩是一对吧。”
  秦素:“啊?”
  刑文飞说:“他和周洵是一对。”
  秦素:“咦!!”
  刑文飞忍不住搂了他的肩膀,心情愉悦,因为周洵不是他情敌了。
  秦素还是有点懵,走到电梯前了,宁医生问刑文飞的身份,他才回过神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也不好说刑文飞的社会身份,不过刑文飞没让他介绍,自我介绍道:“我是秦素的表弟,叫刑文飞。宁医生,你好,谢谢你之前照顾我哥。”又对周凝微笑颔首:“也谢谢周洵老师,昨晚上帮了大忙,照顾秦素。”
  他刚才站在一边高冷得很,突然之间这么热络了,倒让宁医生和周凝一时没太习惯,不过等坐上电梯上楼,又多说了几句话,也就差不多熟了。
  第29章
  周洵他们所在的实验楼里, 一层的空间要大不少, 下了电梯, 又绕了好几间办公室和会议室才到周洵的办公室。
  这天是周末,实验室虽然都开着,但人比工作日要少, 至少所有行政和管理的工作人员全都没有在,学生也要少很多。
  在科研领域,中国学生一向比较勤奋, 在国内做研究的学生很大部分比在国外的工作量更多, 不少实验室甚至会把比较多的实验室管理和杂务也分给学生做。
  很多导师和管理者觉得这样做有利于培养学生的项目管理能力和处理研究中的杂务的能力,以及增加他们对实验室和研究的归属感, 不过秦素不喜欢这样做,但在之后, 他的管理员陈茹离开后,在找到新的管理老师之前, 学生们也要自己多做些杂事了。
  几人进办公室的时候,周洵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和一个学生谈课题,见几人来了, 他就快速和学生说了几句, 让人出去了。
  学生离开前和相识的宁医生打了招呼,又对周凝笑得一脸灿烂。
  看样子,周洵的学生都认识他家这个人。
  秦素又好奇又有些意外,而且很佩服周洵,不知道周洵怎么能将这种事也让同事和学生知道, 同事和学生知道后好像也没什么反弹。
  周洵和几人打了招呼,宁医生把背包放在他的办公室后,就慌慌忙忙出门,把手里的袋子拿去了实验室,离开前朝秦素说:“秦老师,你等下我。我先去放材料。”
  秦素赶紧说:“宁老师,你先忙。”
  周洵请人坐了,又去倒茶,周凝则先把保温桶放在桌子上,又自顾自去忙着收拾东西去了,看他这样,对周洵的办公室好像挺了解,估计是时常会来。
  这一点,也让秦素觉得奇怪,身边的其他同事,好像很少会让爱人到自己的办公室来,或者爱人也不愿意去。总之,秦素很少见到同事的爱人,即使是他的管理员助手李老师,他也只见过李老师的爱人两三次,也都是下班后,她爱人开车来接她,才见到了,每次实验室活动,秦素让学生和助手可以带家属,但真正带的非常少。
  周洵又是这种情况,居然并不在意爱人总到自己办公室和学生接触?
  秦素一直不觉得周洵是那种特别好亲近性格活络的同事,所以他这个行为,是完全不在意周围的人的看法?
  秦素又去看刑文飞,刑文飞坐在他的旁边,被他盯着,不由疑惑:“怎么了,又肚子痛?”
  秦素把视线收回去了,说:“还好,没事。”
  周洵把鸡汤打开看了看,刚揭开盖子,香味就散了出来,秦素吃了药,本来一点食欲都没有,闻到这个鸡汤味,居然会觉得有点饿了。
  周洵又把盖子盖上了,把保温桶推给秦素,“你提回去喝吧。以后把保温桶还我就行了。”
  秦素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也不好推辞,就说了两声谢谢。
  周凝又拿了两大盒吃的出来给周洵,周洵看了看又给秦素,“这个里面都是吃的,可以做酱,做零食也可以。”
  秦素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每次回老家了要回单位,他爸妈给他准备要带的东西的时候就是这种情况。
  他虽然在学生时代锻炼出了一些厨艺,但基本上完全不自己做饭,爸妈给他准备鲜货和蔬菜根本没用,就会做成熟食让他带。这时候,周洵就完全扮演了他妈的角色。
  秦素有点窘迫,更多是感动,说:“周洵,你这样太客气了。”
  周凝说:“秦教授,你别客气。这些都是店里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周洵看秦素不理解,就替他解释:“周凝是做食品的。”
  周凝笑道:“秦教授,你吃了好吃,给个反馈就行。每次有新品,都拿给朋友先尝。”
  秦素知道两人是太客气了,他道了谢又说:“你叫我秦素就行了,叫什么秦教授。”
  刑文飞也没别的事做,只得去帮秦素收好周家夫夫给他准备的吃的,刑文飞觉得周洵周凝要准备这么多吃的,肯定是因为周洵看到秦素家里那空旷的没有任何吃的的状态了。
  刑文飞被他们一提醒,才想起来以后给保姆阿姨发奖金,让她去秦素家里照顾下秦素,给他做下饭,采购一下东西,秦素也就不要再去吃外卖了。
  秦素看了周洵发给他的那个病人的耐药检查单子,单子上全是药物名称的缩写,秦素看得懂最常用的几种药,其他都不明白,只好问周洵,周洵也坐到沙发上来,看着他手机屏幕上放的结果照片,说:“这个是逆转录酶区相关,这个是蛋白酶区。其他这些倒没什么,主要是你看这个病人,efv——依非韦伦高耐药,azt和ddi也耐药,idv耐药。之前宁老师给你开方案的时候,我就提醒过他了,这个病人对疾控项目和医院项目都这么清楚,还知道怎么用假身份,可见是老油条,而且应该不想死,那些想死的人,都不愿意承受药物副作用直接不吃药,根本不会来过多关注项目。既然这样,他平常肯定有吃药,他耐一线方案里这些高耐药药物的可能性非常大。宁老师也觉得是这样,所以给你开了二线方案。正好规避开了他耐的这几个药。但是你副作用这么大,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让宁老师来和你讲后面的吧。”
  自从发现周洵和周凝是一对后,刑文飞看周洵和周凝,怎么看怎么顺眼。这时候也认真听了周凝的话,不过,对那些药不是很明白。他虽然有做医药的投资,但他对这些技术性问题,了解得并不细,再说,他也并不做hiv方面的产品,所以更不清楚了。但出了秦素这个问题,他觉得他很需要去多了解这一方面。
  宁医生去放了材料后,就回来了,他把另外一瓶药给了秦素,然后对他说:“现在做暴露阻断,国家建议用的是双汰芝,最多再加一个pi药物,暴露处理药品库的药备选挺少的。之前给你开的那个3tc、tdf、lpv/r的方案已经是药品库里能选的最优方案了,我看了周洵发来的那个耐药情况,也的确规避开了耐药的那几个,不过,你说你的副作用很大……”
  秦素还没说什么,一直很担心的刑文飞完全没控制住自己的嘴,说:“副反应很大,主要是肚子疼,他过来之前,疼得都动不了。我看他是吃三种药,是里面哪种药造成了这种副作用,把这种药换了吧。”
  秦素想叫刑文飞别插嘴,这样对宁医生不礼貌,不过宁医生没在意,他抬了手,去触了触秦素的腹部,刑文飞看他这动作,有点不太舒服,好歹忍住了。
  宁医生问:“是什么样的痛?”
  秦素自己碰了碰之前痛得最严重的地方,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有点像闷痛,但有时候又很激烈。”
  宁医生和周洵都一脸难以言喻,秦素很迟疑,问:“怎么了?”
  宁医生说:“你这里是胃。”
  秦素:“……”
  宁医生说:“lpv和tdf都会加重胃的负担,不过你既然肠道也有反应,我之前就考虑给你换一种pi。因为现在对这个的处理方案,规定要两种逆转录酶抑制剂,处理库里的药可以选的有限,tdf和3tc不好换,我自己给你买了拉替拉韦,可以用做lpv的替换,拉替拉韦的副作用比lpv小。”
  秦素自己在这个系统里工作,自然明白,医生处理这种事其实是很受限制的,宁医生为了自己,肯定已经担了很大风险了。
  国家出个处置规范或者方案出来,下面医生在执行的时候,基本上都会按照这里面最严格最清楚的方案去执行,这样才能规避开由自主开方案带来的后续可能的各种麻烦。
  当然,国家出规范的时候也会征求各方意见,尽量有最好的办法囊括基层和好一些的医院的需求。
  曾经也有顶尖医院的医生质疑有些执行规程里的某些处理方法早就过时了,但中国幅员辽阔,大部分地方还很穷,穷得只能做到最基本的方法,或者病人只负担得起最便宜的方法,所以,这些自然都要考虑到。何不食肉糜,太高贵又残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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