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节

  第一百四十章
  “叶子铭叛国, 屠城十万!”
  昭和帝将手中的军报狠狠砸到兵部尚书董景芳头上:“这便是你们兵部查探一月所谓的一切正常?”
  董景芳噗通跪在地上,抖如筛糠,半晌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昭和帝冷冷的扫过满堂朝臣, 铁青着脸转身回到龙椅旁,“一帮废物!食天下百姓之食, 竟如此文恬武嬉,一所无能,心可安否!”
  舒宴清垂眸,跪下请罪道:“臣无能。”
  众臣立刻纷纷跟着下跪,齐齐道:“臣等无能。”
  昭和帝看着跪倒一片的百官, 心中更加气怒:“是朕无能!朕居然纵容你们这帮人狗占马槽,送我南平十万百姓性命,朕愧对天地、愧对祖宗江山、愧对天下百姓!”
  魏枢密使被这番话骂的冷汗直流,他万万想不到告老回乡之前居然还会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满城被屠, 南平立国第一桩,他这位军务大臣实在是难辞其咎。
  昭和帝缓缓落座,将厌恶的目光从众臣身上收回,对王德安指了指舒宴清所在地方,低声道:“扶舒相起来。”
  魏枢密使的背佝偻的更低了, 半响后才颤颤巍巍道:“臣以为当前之急……”
  “你闭嘴!”昭和帝喝道:“现在你有话说了?年前便有信报称越国不轨,当日你如何以为?魏正奇,你莫以为你是三朝老臣,朕便会有顾忌, 今日朕就讲话与你说清楚,我钦州十万百姓无辜送命,朕难逃其责,你还有你们更是罪不可恕!朕若不治你们渎职之罪,无以给那十万亡魂一个交代!”
  董景芳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不敢抬头看向昭和帝,断断续续道:“臣认罪,只愿圣上能让臣戴罪立功,臣愿前往钦州杀敌……”
  昭和帝淡淡的看着他,道:“不用你!你有你的去处。”说罢转头看向舒宴清,平缓了下情绪,吐出心中一口郁气。
  “朕今晨接到马赞、王谦等人信报,此时两人已经率领淮南永定军、福建安顺军还有几月前重新整编的流马精军兵分两路赶临廉、邕两州,守住两城应不成问题,只是要夺钦州怕是要费些时日。”
  自从舒孟骏战死消息传来,舒宴清的精神便十分不好,若不是钦州事大,他今日应还在家中休养。此刻听到昭和帝的话,脸上露出几丝欣慰之色,缓缓道:“能守住廉、邕两州,战事便不会蔓延,只是钦州万不可放松,叶子铭与马赞两人曾同在张将军麾下效力,因此对马赞战术应是极为熟悉,需速战速决为好。”
  昭和帝目光微沉,心中像是坠了石头一般沉重。当日陆砚密报所奏被众臣驳回,查探结果均为无事,让他只能暂且放下出兵之意,可是对陆砚的了解和飞羽卫一月后传回的消息,让他食不能寐,再三斟酌之下,与舒宴清、镇国将军商议,密派多位青年将军分别赶往淮南路与福建路,调用两路驻军,同时精编湖荆路驻扎的禁卫以备对越之战,本以为越国便是侵城,几路大军也能在半日赶到,将其逐出,却不想钦州知军叶子铭居然会献城叛国!
  想到军报上的屠城二字,昭和帝不由悲痛,猛地攥起拳头,沉声道:“请舒相暂代魏正奇行使枢密使一职,镇国大将军张永谦代任兵部尚书,尽快商议个决定出来。”
  昭和帝从龙椅上起身,看着下面跪成一片的百官,声音冰冷:“先将魏正奇、董景芳押下去吧,其余三省朝官罚俸一年。三日后是钦州屠城头七,都去天正门前跪着吧,朕也去。”说罢扫视一圈,转身离去。
  天色未晓,长宁醒了来,转头身侧已空,伸手摸了摸寝褥,没有一丝温度,她便知陆砚又是早早起身去练武了。
  缓缓坐起身,看着被床幔遮挡住的微弱晨光,长宁叹了一口气,唤丫鬟来伺候自己洗漱。
  陆砚手里的缨枪带出及其凌冽的杀气,与他阴沉的脸色共同构成一股迫人的威压,似阴云压顶一般,压的人胸口憋闷。
  长宁站在回廊下凝视着身如蛟龙、气势如虹的男人,手慢慢攥紧在胸前,眼里渐渐浮上不舍得离愁,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虽然朝中并无任何旨意下来,可是她就是能感觉到,他要离开她和一双儿女,再次出征了。
  长,枪的红缨不停地抖动着,练成了一片红色的虚影,与陆砚白色的身影相衬十分醒目,说不出的好看和潇洒,可是在长宁眼中,那虚幻的红色却好似一片鲜血,红的刺目,刺的心痛。
  缓缓将长、枪收势,陆砚扭头看向回廊下的长宁,她穿着素色的对襟衫裙,头上也只是简单的簪着几支素银的簪子,素净的像是带着露珠的朝荷,清雅到了极致,不见毫尘。
  两人就这般相隔而望,目光交汇出这几日所有无法言说的别词和歉疚,也体味到了各自心中的不舍和无奈。
  “阿桐。”陆砚先开口了,微微弯了下唇,带着些许心涩,轻声唤道:“可是来了许久?”
  长宁轻轻摇了摇头,拿起备好的帕子和披风走向他:“并未太久……”抖开手里的披风掂着脚想要给他披上。
  陆砚弯了弯腰,由她为自己披上披风,握住她的手在唇边亲了亲,将她搂进怀中,长长叹了一声。
  昭和帝数月前便布下了战局,本是必胜的一场战事,却因叶子铭的叛国变得复杂多变起来,福建路、淮南路还有湖荆路驻军、禁卫近三万人踞结广西,人数并无优势,地利稍逊越国,能守住便是不宜,更别说取胜。
  陆砚低头吻了吻长宁的发顶,目光悠远的看向已经亮白的天际,应就在这几日,命他前往广西的旨意就应该下来了,可是却又太多的放不下。
  “三郎,我记得你曾经提过,若是越国战事不顺,圣上便会命你领兵前往,可对?”长宁仰头看向他,杏眸清澈如水,让人心软。
  陆砚看着她,轻轻应了一声。
  长宁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突然弯起唇角:“我不愿你出征的,却并非全因不舍,只是顺利的战事,百姓总归是要少受些苦……”
  长宁深吸一口气又尽数吐出,抬手抚着他的脸,轻轻道:“今日……是钦州屠城头七。”
  陆砚微怔,当即便明白长宁这般素净的原因,“阿桐有心了。”将人抱进怀中,许久后才郑重道:“我会平安归家,为你与两个孩儿我也定会平安回来。”
  长宁眼眶一热,眼泪渗出眼角,紧紧靠在陆砚胸前,轻轻将眼泪蹭掉,才翘起唇角看他:“大丈夫应言而有信,我信三郎!”说罢,微微垂了头,将满腔离愁压下,抬手拍了拍他的胸膛:“倒是三郎,莫要忧心家中,此次与新婚那时不同,我有孩儿相陪,且也长了几岁,定是会照顾好家中的。”
  看她带着几分骄傲轻扬起的小脸,陆砚心中一阵酸涩,各种自责、愧疚、不舍得情绪蜂拥而至,都变成了对她的疼惜。
  猛地将人搂进怀中,陆砚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好,今日所说,阿桐与我都要做到,你与孩儿好好在家等我归来!”
  陆砚伸手想要接过长宁手中的护心甲,却被长宁躲过,看着她神态肃穆的为自己佩戴好着最后一片铁甲,陆砚握住了她放在自己胸前的双手。
  “妾为郎君着甲护,且请郎君莫忘白首盟约,待江河湖山静平,归家共话西窗。”长宁声音哽咽,咬着唇不让眼泪掉落,她要笑着送他离开,不能让他牵肠挂肚放心不下,只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落了下来,砸到了地上。
  陆砚心中绞痛,那般无用的话说出来总是带着几分轻飘,明明知晓她就是因为自己而忧心不止,怎能轻易的说出让她莫要担忧这般的话来!
  “阿桐信我,白首盟约我定不会忘,我还盼着与你携手终老,定不食言!”陆砚抬手用披风将长宁裹进怀中,挡住他人目光,低头含住她的唇,“信我!”
  银甲乌马,青年将军气势凛人,锐利的像是随时都会出鞘的利剑。陆砚努力不让自己回头,身后一直追随的目光让他充满英锐之气的眼眸中带出一丝不舍,心中对那占城屠杀的越人更加恨恶,看向前方的目光越发的冰冷。
  早就已经安排好的三路大军已经数次打退想要进犯廉、邕两州的越军,彼此皆有损耗,越军攻不下这两座城池,南平军士也无法攻下被占据的钦州,双方就这样进入了胶着状态。
  陆砚此次并未带两浙驻军,而是尊圣意调动了江南、广东两路驻扎的两万禁卫,除此之外,昭和帝还密令他调动两路的飞羽卫一同作战。
  江南、广东的禁卫军是南平仅有的水战军,昭和帝之意陆砚自然明白,屠杀南平十万百姓,越国唯有灭国方可报南平之恨!
  一路急行,到达福建路与广西路交界时,马赞、王谦等将领已经固守廉、邕两州十二日了,胶着的战局对双方兵士来讲,比拼的不仅仅是体力,更是意志力的较量。
  每天都有战友牺牲,敌方却久攻不下,消极的情绪渐渐在兵士中蔓延,越国却又在此时放弃邕州,全力攻打廉州。
  守卫廉州的马赞被突然而至的强攻弄得措手不及,险些失了一个城门。好在马赞作战经验丰富,很快就调整战术,全力应对,却只是勉强支撑。
  王廉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却一时难下决定,邕州要守,廉州也不能失,无法兼顾却偏偏不分轻重,时间刻不容缓,却要斟酌谨慎,这一刻王廉只恨自己没有长两个脑袋。
  福建、广西交界,连日急行的兵士个个疲惫不堪,陆砚命大军原地休整,派出斥候前去侦查前方情况。
  第一百四十一章
  大军暂且休息的地方是一片树林, 陆砚从马上下来,习惯性的观察了下四周的地形,才靠着一棵树盘腿坐下。
  几位副将皆面面相觑, 眼看战场就在前方,便是形势不急, 此时此地休息怕也不合适吧?几人心中这般想着,却无人敢直接说出自己的质疑,这位陆将军实在是位传奇,明明是科举的榜眼,却武艺超群, 战功不俗,更何况,陆将军年纪虽轻,周身的气势却十分逼人,几日来, 如铁打的一般骑马疾行,始终腰板挺直,身姿卓越,连带着大军也斗志昂扬,严肃齐整, 这般领帅让他们心中皆是佩服不已。
  陆砚早就注意到几位副将的情况,只是他心中盘算着此时的战局,无心理会他们。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陆砚看了看日影, 从地上站起来,看向还在沉睡的兵将,缓缓走出树林,宽阔的马道空无一人,暮色沉沉的秋日,光影萧索。
  马蹄声远远传来,一匹棕色骏马踏尘而至,马上的人等不及停稳便一骨碌从马上翻了下来:“将军,廉州危急!”
  陆砚跨步上前将斥候扶起,沉声道:“目前情况如何?”
  斥候一脸风尘,额头不停滑落的汗水已经迷住了他的眼,却顾不得擦拭:“越军从前日酉时开始猛力攻打廉州,最初只有五千兵马,昨日围困邕州的三千兵马也全部赶往廉州,马将军奋力抵抗,将越军挡在城外,今日戌时,钦州城中又派出二千兵马前往廉州,率军之人乃是叛军叶子铭。”
  陆砚眉心紧皱,这般做法表明越军势必要拿下廉州的决心,若廉州失守,只怕下一个目标便是邕州,拿下邕州……南平国门便等同虚设,越军便可长驱直入。
  拳头猛地攥紧,陆砚眼中闪过一抹冷厉,转身走进树林,抖开手中的马鞭,猛地一甩,响亮的震鞭声像是穿破了空气直直刺进还在睡着的兵将耳中,瞬间,安静地树林一片兵荒马乱。
  陆砚面色无波的看着睡得一脸迷瞪,晕头转向穿梭的兵士,一言不发却比火冒三丈更让人害怕。
  “你,还有你,后面的……”
  陆砚用马鞭点了点一位年轻的兵士,随手指向队伍的对面:“过去。”
  对面的人数渐渐增多,很快便整齐的列成了三队。陆砚走到正中,看了眼前挑剩下的,转头对旁边一头雾水的几位副将道:“这些人原本属于你们谁的,现在还归你们带领,入夜之后,急行三百,天亮之前务必抵达廉州,解廉州之困,不得有误。”
  陆砚看着明显已经变色的兵士,淡淡加了一句:“若有违抗者,军法处置,若有偷奸耍滑者,立斩不赦!”
  最后资格极有分量的字被他轻而淡的说出,却让听者心里都是一紧。
  “陆将军,若是有人体力不支该如何?”一位副将有些犹豫的开口问道,看陆砚转头看向自己,连忙解释:“卑职并非不听军命,只是……兵士体力有差异……”
  陆砚微微点头:“方副将所言有理,只是穿上这身铁甲便不由你们违抗命令,急行三百,做得到要做,除非死!”
  方副将有些艰难的吞咽了口水,抱拳道:“卑职明白了。”
  吩咐完副将们要带的兵士,陆砚转头看向自己挑出来的队伍,刚刚一片慌乱中,这些人却能快速准确的找到自己的位置并且做出防御站位,在一大群兵士中十分突出。
  陆砚背手而立,微微捏了捏手中的马鞭,开口道:“此刻起,其他任何人都无权命令你们做任何事,我不管你们之前是谁的兵,现在你们皆是我的亲军,尔等明白否?”
  这些被挑出来的兵士原本的忐忑不安瞬间化作狂喜,若说陆砚在副将心中是个传奇,那么在这些兵士心中便是飞取敌方上将头颅的战神,能成为他的亲军,兵士们都激动的内心澎湃,一声“遵命”喊得树动叶落。
  一场秋雨,落花无数,夏日风光繁华的园子一夜之间便有些寂寥了。
  长宁出神的看着窗外,手中的画笔已经停留了许久,秋雨寒凉,也不知三郎寒腿可好?边关战事紧急,想必他日日急行,应是顾不得休息……
  越想眉头皱的越紧,直到一软软软的身体撞到自己,长宁才微微回神。
  瑜郎越发的活泼好动,只要将他放到榻上,肉嘟嘟的四肢便不停的乱动,奋力挣脱束缚着自己的襁褓,一旦抱被散开,他便十分兴奋的高举双手不停的晃动,似是吸引母亲的主意,显示自己的成就一般。
  长宁看着懵懂无忧的儿子,唇角微微弯起,伸手拉了拉瑜郎蹭上去的衣服,遮住他圆滚滚的小肚子,又温柔的拍了拍他,瑜郎高兴的“啊啊”叫着,咧开小嘴笑的欢快。
  长宁轻轻叹了一声,握住他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着,低低道:“你爹爹还未见你会笑便出门了,等他回来瑜郎多笑笑可好?”
  长宁的声音让一只动来动去的瑜郎缓缓停下了动静,睁着一双大眼睛满是奇怪的看着自己上方,好似在分辨刚刚的声音从何而来。
  长宁见他这般模样,心中更加柔软,轻轻晃了晃儿子紧拉着自己手指的小手,轻声道:“瑜郎可还记得娘亲的声音?”
  小小的婴儿猛地转头看向长宁的方向,胖嘟嘟的小脸还带着几分懵懂。长宁见儿子对自己的声音反应敏捷,心中也起了一丝玩心,夸了儿子一声,又悄悄移向另一侧,叫道:“瑜郎,瑜郎……”
  小婴儿立刻将头转了过来,神情越发不解,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甜甜软软的声音怎么哪里都有呢?
  长宁越发觉得这般逗儿子十分好玩,便在榻上挪来挪去,不停的唤着“瑜郎”,很快瑜郎便被四处响起的声音弄得应接不暇,扯着嗓子哭了起来。
  长宁没想到自己居然会将儿子逗哭,连忙将孩子抱起,连声哄着。瑜郎从出生便十分有力气,哭起来更是不虚弱,声音震天响,吵醒了安静睡觉的妹妹,顿时屋中两个孩子哭成了一片,长宁又是自责,又是慌乱的挨个儿哄着,只是她娇柔的声音完全淹没在瑜郎地动山摇的嚎哭声中,不见起效。
  好在孩子一哭,守在外面的乳娘便立刻进了来,众人的一阵安抚下,瑜郎终于哭累了,攥着小拳头睡着了,芃娘乖乖被长宁抱在怀中,目不转睛的看着长宁,看得人心都化了。
  长宁低头轻轻碰了碰女儿的额头,看到她脸上露出小小甜甜的笑容,唇角也不由跟着弯起,握住她的手,像是瑜郎那般轻轻晃着,却感觉到手指被女儿紧紧抓住。
  “芃娘的力气又大了些呢,你爹爹若是知晓定会高兴的。”长宁在女儿脸上亲了亲,柔声道:“我们芃娘要快快和哥哥一般有力气,待你爹爹归家,定会大吃一惊。”想着陆砚吃惊的样子,长宁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只是半响后又变成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小婴儿累的很快,芃娘在母亲温柔的怀抱中再度进入梦乡,长宁摇头阻止了乳娘想要将两个孩子接到另一间房睡觉的动作,将一双儿女并排放好,目光慈爱的看着他们,许久后,才转身拿起画笔,将两个孩子的模样绘到了纸上。
  “瑜郎今日能追随我的声音了,十分机敏,不过最后被我逗哭了……芃娘力气也大了些,抓着我手指时,都不似前几日那般容易滑脱了,她好似已经认得我了,只要我抱着她,便不许别人抱她了呢,看着我的眼睛真像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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