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不识酒沾唇 第50节

  “是,但从冰湖回来后,师兄依然要与我行肌肤之亲,我也向师兄求证了可否知道什么样的关系才能做这种事。所以说,师兄默认了要做我的道侣。”
  怎么会这样?描述的过程细节都吻合,但结果却截然不同,现实里荆年对我愈发疏远,梦里却成了顺水推舟、成就良缘。
  问题到底出在哪儿?
  荆年习惯了我时不时陷入运算的呆滞期,也不催我答话,只是慢慢收紧双臂,将我环在怀中,语气温柔又危险。“想不明白,可以慢慢思考。记不起来,可以慢慢回忆。我会一直等你的,师兄,不论是在梦里,还是在任何地方。”
  脑子里仿佛有一根弦绷断了。
  随即思绪像溃堤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
  原来问题出在荆年身上。
  或者说,是眼前这个梦里的荆年。
  颤抖着双手,我轻轻抚上他面颊,然后小指张开,绕过他藏于发丝下的耳廓。
  【开始信号检测】
  【检测到耳后皮下有微型芯片】
  【确认与薛佳佳的芯片相同,为“玩家系统”。】
  【连接成功——】
  【当前玩家名:叁】
  “你是3号。”被欺骗的愤怒让我收紧十指,指甲几乎要陷进他皮肉里。“为何要扮成荆年的样子?”
  “错了,这就是我的本来面目。”他说着,随意撕下一截衣袖,系于眼前,指间蘸上金粉,信手在上面画了只竖瞳。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他的脸、他的声音,在我认知里都变得陌生起来。
  先知人手一条的黑缎,竟有如此功效,它蒙住的并非先知们自己的眼睛,而是其他人的眼睛,一旦戴上,哪怕前一秒才见过先知的真容,都无法再对上号。
  等于是一种高级玩家的道具。
  因此,我上次见到3号时,没认出来他的脸和荆年一模一样。
  但这不重要,我有更要紧的事得确认。
  “你是从何时开始潜入我的预知梦的,还胡说八道什么……道侣之类的,居心何在?”
  “预知梦?师兄你竟然觉得,这是预知梦?”3号像听到了什么笑料,笑得十分癫狂,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将缎面的金粉浸湿,道具失效,我得以看到他那双悲伤的眸子,浓郁至极,几乎要将我吞没。
  但我并不想安慰这个疯子,只平铺直叙道:“不要叫我师兄,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任何关系才对。”
  “没有任何关系。”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的话,事实上这是荆年的口癖,尤其在生气的时候。
  我烦躁道:“你是复读机吗?好好说话行不行?”
  3号不笑了,转而拿出识荆,梦里每次见到识荆,鞭柄上的流苏都是殷红的,不知饮了多少鲜血才从原本的天青色变成这样。
  我以为是冒犯到他,要被教训了,谁知识荆越过我,将身后房屋击成了碎瓦,3号冷着脸,执鞭挥出、又收回,一下又一下,直至将梦里的一切都破坏成废墟才收手,云淡风轻地看向我:“好,那就不叫师兄了,你希望我叫你什么?”
  “swp-79,我是……”
  “你是31世纪最顶尖科技的结晶,完美的仿生机器人。”他念出了我想说的话,并接着说道,“既然如此,你回想一下我说过的话,就能明白一切了。因为你很聪明,一点也不傻。”
  我便开始复盘与3号的谈话记录,从上回在无定崖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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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读取数据】
  “我也不喜欢这曲子。”
  “那你还弹?”
  “但为一人,沉吟至今。”
  “谁?”
  “在下的道侣。”
  “你道侣死了?”
  “不,没死,只是忘了我。”
  ……
  【为加快读取速度,接下来将只从对方的话语中调出关键信息进行汇总。】
  “忘记,谈不上可恨。”
  “因为游戏通关后再重启,数据清零,npc当然记不住玩家。”
  “我和你,既相识多年,又素昧平生。”
  “也许我生来就是为了做你的垃圾,你的3号。”
  “你做过梦吗?”
  “梦里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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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间,醍醐灌顶。
  原来,是我想当然了。
  这里从来都不是预知梦。
  而是上一轮游戏残存的数据,以这些暧昧不清的梦的形式,在脑海里回放。
  而每次梦与现实的发展都如此同步,只能说明这两轮游戏,都由3号开启。
  他是上一轮游戏里的“荆年”。
  那么,重启游戏后忘记他的道侣。
  是我。
  先前的猜疑仿佛得到验证,我果真是一直待在游戏里的npc。
  只是,他为什么要重启游戏呢?
  还有,既然在这轮游戏里已新创了“3号”这个新账号,那“荆年”作为他上一轮游戏里创建的游戏账号,属于“玩家操纵角色”,并非npc,按理说,不应该也出现在这轮游戏里。
  匪夷所思,无人操纵的游戏角色竟然觉醒了自我意识,怎么做到的?
  第60章 再听已是曲中人
  可恶,离完全掌握真相,还有很远的距离。
  方才的愤怒已经烟消云散,只想向3号问清真相。
  可耳边不合时宜地传来鸡鸣声。
  【与玩家“叁”的连接断开】
  【入梦结束】
  天亮了,我从这场颠覆认知的梦里醒了过来。
  从没有如此不安过。
  作为一台机器,发现经历的一切事情都是在重蹈覆辙、可历史记录里却找不到半点痕迹,还有什么比这更令我恐惧呢?
  我早该意识到不对劲的,从第一次莫名其妙地恢复“夜息”程序开始,到前些日子的“性神经反射”。
  我分明不记得何时删除过这些程序,不对,我根本就不该具备这些程序,它们让我越来越像一个人,而不是机器。
  一定都是3号的阴谋,他接下来,还要让我恢复什么?还要让我再经历几次游戏?
  我不能坐以待毙,系统的记录已经不可信了,我必须要做点别的记号,留下删除不了的痕迹。这样的话,即使3号再次重启游戏,我也能知道。
  什么记号呢?
  不能是游戏场景里本来就有的物品,否则都会刷新为初始状态,如果是玩家携带的道具,说不定就能行。
  幸好,虽然我没有先知的蒙眼黑缎,但有3号给我的勉铃。
  在房间里寻了个隐秘角落,我用低功率的等离子束小心地切开一小块地板,打算将勉铃藏在下面。
  然而打开地板的下一秒,我抑制不住地惊呼出声。
  因为,地板下,密密麻麻全是勉铃。
  算上我手里的,不多不少,正好79个,和我的版本号相同,又一个酷似巧合的设计。
  总之,又错了,我以为在这之前只进行过一轮游戏,殊不知早已轮回了78次。
  也就是说,我忘记了他78次。
  3号一定是疯了,一轮游戏都要耗费这么多时间与精力,过程中危机四伏,何况是数十次,可见对我的执念有多深。
  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心神不宁,呆坐在床上,时间的流逝加速了我的焦灼。
  有人站在门外,亮起烛火。
  荆年问道:“师兄,薛长老昨日告诉我说,你有东西给我,但迟迟不见你人影,是出什么事了么?”
  荆年的声音让我一个激灵崴到了脚,他也听到了屋里的动静,但声音依然冷淡。“如果师兄不方便起身,我可以自己开门。”
  “不不不,我自己来就行。”
  我掏出袖子里早就被忘到九霄云外的名册,一瘸一拐地挪到门边,隔着门缝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是一张无论哪个角度都挑不出毛病的脸,哪怕最摄人心魄的那双眸子正低垂朝着地面,也完全值得册子上的百来个名字,我无数次看着这张脸失神,但从没像今天这般思绪纷杂过,想到这张脸曾和我度过几十个轮回,上百个年头,我就恍惚得不行,不知该如何面对荆年。
  许是察觉到了我的注视,荆年抬眼,我瞬间发现了分辨他和3号的差别,同样的面容,同样的琉璃色眸子,但荆年眼里并无癫狂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隐忍,将一切情感都藏在暗处。
  的确,每轮游戏的起始点,是他在雪地里发现我的时间,那时荆年15岁,却已尝遍人生的种种辛酸苦辣。
  对于玩家来说,创建一个身世悲惨不幸至极的角色,往往只是想提高游戏难度,甚至仅仅是为了更有意思。
  他们只需动动手指,输入几个设定即可。
  可对于角色自己来说,却是真实钉在骨肉上的苦难,是绵长无尽的痛与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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