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１３８章：在虎豹群中，绵羊如何生存？

  大汉建安三年，六月十八日，酉初时分，大汉的京师洛阳城，温王府，后宅。
  康茉莉带着几个心腹侍女，分花拂柳，穿过温王府内的环形游廊，向昭懿君严嫣的新住处走来。就在几天前，按照张仲景和华佗两位神医的建议，昭懿君仍然昏迷不醒，看来醒来已然是奢望了。既然如此，就要做长久打算，须得有一个清静地方儿，以供她将养身体。
  温王伉俪是结发夫妻，感情一向很好，闻听此言，吕布立刻就大感嘘唏了。他立即下令，着中书令贾诩、殿中监、灵骓将军吕灵骓、河南尹严宽三人在温王府中查勘房屋，妥善措置，务必要竭尽全力使得昭懿君醒来。三人领命之后，只用了三日日，便确定了严嫣新的居所。
  这是一座前后五进的七开间大院儿，位于温王府中后花园旁边儿，房子修得高大轩敞，通风良好，屋内的陈设简洁雅致，正好对昭懿君的心思。最难得的是，这一座宅院地处偏僻之所，非常清静，等闲无人打扰。贾诩、灵骓、严大郎三人看了都说极好，于是遂成定议。
  “虽说是地处偏僻之所，但是胜在清静，有益于调养身体。只是，这是乔迁，也是为了祈福，得选个好日子。还有，这园子里面的陈设，也要换一换，新地方新气象嘛。我看，先封闭起来，好生修葺一番，将我姐姐素日里喜欢的东西都搬进来，或许她睹物思人，能够早些醒来也说不定。”严大郎缓缓开口了。他当仁不让，将修葺房子这件事儿抢了下来。
  “元舅说得极是，我来监工好了！在修葺一新之前，所有人无故不得入内！”灵骓快人快语，快刀斩乱麻做了措置。看看文和兄、灵骓、严大郎三人都点了头儿，随行的康茉莉、貂蝉、玲珑、玲绮等人也都含笑同意了。本来，带她们前来就是为了事先熟悉一下环境。
  今日是昭懿君搬过来的第七日，也是康茉莉第三次值宿。有了以往两次值宿的经验，这一次自然就熟极而流了。先是带着几个侍女，为严嫣仔仔细细擦拭了一番身体，换上新的棉布衣服。然后，取过药碗，为严嫣喂了药，略略擦拭之后，再奉上参汤，用银匙缓缓喂下。
  弄完了这一切，听着昭懿君严嫣均匀的呼吸声，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儿，大事已毕，剩下的就是漫漫长夜了。“你们都下去吧，找个地方儿歇上一会儿。我先顶上一会儿，你们再来替我。”康茉莉挥挥手，让左右侍奉的侍女们下去。“诺！”左右叉手行礼退出屋子。
  虽说是一人一日，侍奉昭懿君严嫣，那不过是个说法儿罢了。大致的规制，是每人带着自己的心腹侍女，每隔一段时间换一次班儿。要注意的不过是每隔一段时间，看看昭懿君有没有醒来，可有大解小解的迹象。除此之外，是读书刺绣，还是自个儿发呆，都自便好了。
  时光飞逝，侍奉严嫣的侍女换了一班又一班，眼见得到了夜静更深之时。听着耳边的梆子声，再看看眼前的沙漏，已到三更时分。康茉莉轻出了一口气儿，缓缓起身，仔细盥洗了一番，这才缓步来到严嫣的房内。“你们出去吧，让我和昭懿君呆上一会儿。”她缓缓说道。
  片刻之后，偌大的卧室之内就只剩下她和昏迷不醒的严嫣了。在十余支儿臂粗细的巨烛照耀之下，整个卧室之内纤毫毕现。康茉莉轻移莲步，走到严嫣的卧榻之前，随手拉过一席竹席，缓缓坐下。她以手支颐，张开两只黑亮亮的大眼睛，双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熟睡的严嫣。
  “严嫣，昭懿君严嫣，这个名字听起来太霸气了！我康茉莉是东羌人，自幼骑马射箭，浣衣牧马，不曾读过多少书。现在肚子里的这几本书，还都是这几年陆陆续续读的。可是我知道，自古以来，能够以女子之身执掌朝政的，除了商朝的妇好和本朝的吕太后，大概也只有你了。说句实话儿，我很羡慕你，也很妒忌你，你凭什么就能让奉先念念不忘呢？”
  夜深人静，夜露更深，卧室之内，明亮的烛光之下，仅有两人，其中一个还是昏迷不醒了十余日的病人。长夜漫漫，四顾无人，又是新睡醒，再也无法安眠，不妨用来一吐心中的块垒。一旦打开了话匣子，康茉莉就有些不吐不快了。她转过身来，将左右准备的几样色香味俱全的时新小菜端过来，放到严嫣卧榻之侧的案几之上，举起酒盏，斟满一盏赵酒饮了。
  这一坛赵酒是温王吕布亲手酿制的，与洛阳城内的赵酒大有不同，酒气浓郁，入口便如同一团烈火一般，可是顺流而下抵达腹中之时，却化作了团团暖意，让五脏六腑无比舒坦。康茉莉本来就是草原上纵马驰奔的豪放女子，酒量甚好，一连饮了几盏，脸上便有了嫣红。
  “初识你时，我只不过是阿黛尔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我好奇地打量着你，惊诧于你的细腻清秀，还带着一种淡淡的哀愁，甚至有些羞怯。我当时就想，只有你这样清秀细腻的女子，才配得上吕奉先那样的英雄豪杰。在那一刻，你在我心中的印象是极好的，甚至是榜样。”
  “可是，到了后来，一切就都变了，变得光怪陆离，甚至变得异常残酷。这一切的根源，就在于阿黛尔公主的死。与其说阿黛尔公主的战死是一个意外，莫不如说是一个阴谋，到现在为止，我仍然坚信这是一个巨大的阴谋！有人为了吞并阿黛尔公主麾下的突骑，才杀了她！我读过书，光武帝之所以能够定鼎天下，渔阳、上谷突骑的助力极大，想来本朝也是如此。”
  说到这里，康茉莉长叹了一声儿，又满饮了一盏酒，这才徐徐说道。“听闻阿黛尔公主战死之后，我悲愤异常，整日里以泪洗面。当时，我曾对天发誓，一定要把阿黛尔公主的独子吕征抚养成人，让他继承他母亲本该拥有的一切！为了这个目的，我不惜和魔鬼做交易！”
  “后来???后来的事儿，你都知道了。为了笼络阿黛尔公主的旧部，我做了奉先的小妾，当时他还是并州牧。而你，当时的州牧夫人严嫣，已经开始插手政事，一步一个脚印儿，竟然做到了州牧夫人。看着你从一个政治白痴，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心中实在是百感交集。”
  “时光荏苒，你慢慢地站稳了脚跟儿，成为了奉先的贤内助。你的女儿灵骓成为了灵骓营的统帅，你的儿子吕安逐渐长大，开始有了仁君气象，你的小女儿玲绮也降生了，好一个聪明可爱、粉雕玉琢的女娃儿！就在这时，我惊喜地发现，我竟然怀孕了，有了自己的儿子吕逸！当我从阵痛之中醒来，看见他那一张好似五六十岁老人的脸，我的心中充满了幸福。”
  “然后，又是一段漫长而充满甜蜜回忆的日子。孩子们都长大了，像草原上的雏鹰一般，结束了在母亲膝下的幸福日子，上学了，从军了，读书了，我的吕逸也开始一天天长大了。在那几年里，我也颇读了一些书，主要是史书。书读得越多，我的心中就越不踏实了。”
  “始皇帝振长策而御宇内，一统天下，是五百年一出的雄主。可是，在他死后，胡亥继位，始皇帝的儿女们竟然全部被诛杀，无一幸免。那时，奉先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司马了，看他的架势儿，日后定然是要登基做天子的。那么，在他做了天子之后呢？亦或是在他死后呢？我的独生儿子吕逸又会如何呢？一想到这里，我就心如刀绞，久久无法安眠。”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儿之后，我就花费了大量时间和心思，仔仔细细地观察起奉先的几个儿女来了。灵骓是巾帼英雄，也是一个杀伐决断的出色武将，吕安外柔内刚，城府颇深，隐隐有雄主之姿。吕征嗜血好杀，军事才能卓越，日后定然是卫霍一般的军事统帅，玲绮聪明伶俐，博览全书，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女才子。可是，我的吕逸呢？他太过于柔弱了。”
  “如果说，你和阿黛尔公主的子女们都是在天空翱翔的雄鹰，那么我的儿子吕逸就是一只老老实实的绵羊！他太老实了，太淡泊了，也太安静了。对于他来说，最好的未来就是整日里看书、饮酒、赏花、吟诗，和一群读书人混在一起，过着浑浑噩噩的富贵闲人日子。”
  说到这里，康茉莉满斟了一盏酒，一饮而尽了。此时此刻，她已经有些微醺了。
  “昭懿君严嫣，我的好姐姐，如果易地而处，作为吕逸的母亲，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说！在一个虎豹群里，一只老老实实的绵羊如何生存？你说！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