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自月亮 第14节

  两人唇边的笑容同时一顿。徐经野暗暗黑了黑脸,前面的年轻妈妈听见声音扭过头来,扫了两人一眼后迅速会意过来,笑着调侃:「不好意思啊帅哥,他掌握的词汇量有限,还不会叫姐夫呢!」
  两人脸上的表情又是一停。片瞬安静之后,女孩子礼貌淡笑了下作为回应,男人的俊冷脸色看不出缓和。他们心照不宣缄默着直到排到队付款后走远人群,徐经野拎着纸袋子习惯性走在路外侧,心里还没有完全介怀刚才的事,余光瞟见身侧的人抿着嘴似笑非笑,他登时更加不悦,睨她一眼:「你笑什么?」
  女孩子压了压唇角抬起脸,如果不是漆黑眸底里还漏着笑意,那镇定语气真要把他也给骗过去:「我笑什么?」
  徐经野上下扫视着她,冷淡开腔攻击:「被人叫姐姐偷着笑呢?这么大的人了,穿得还像个中学生,有什么可高兴的?」
  「我本来就是中学生。」她无辜耸肩,郑重指指自己的挎包,「你要看我的学生证吗,叔叔?」
  最后的两个字被她故意咬得很轻,尾音轻俏上扬,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娇憨。徐经野侧头垂眸看着她的脸,原本的心气儿明明是不顺的,可是这突如其来的角色扮演幼稚又上头,教他莫名其妙想扬起唇角,莫名其妙想跟她再做一百件这样的无聊小事,莫名其妙想与她和时间一起停在这座异乡街头。
  「那你这个时间不在学校里上晚自习,跑出来干什么?」他淡声配合着她。
  「学习太苦了,我不想努力了。」
  「那就别上学了,回家嫁人吧。」
  小猫的眼睛亮了亮:「可以吗?」
  「可以。」他平静答应,「你又不想上学,早点嫁出去还能给家里收份儿彩礼,一举两得。」
  女孩子弯起来眼角笑:「不行,我家里还有个大龄的哥哥没交女朋友呢,在他结婚之前轮不到我。」
  他静静瞟着她的侧脸,语气里的涩意真假不明:「怎么听起来你好像比他还着急?」
  身旁的人噙着笑,一本正经控诉:「着急啊,因为他不肯出嫁妆,只想收我的彩礼。」
  一句话轻飘飘解了他原本的淡薄不爽。那晦涩从胸膛里缭绕散开,又无形聚在他喉咙,缓慢梗成难言不舍:「没有嫁妆你就不嫁人了?那我还是不出了,养着你可比给你出一份儿嫁妆便宜多了。」
  女孩子笑着嗔他:「资本家。」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到了酒店楼下,她往上快走两层台阶,站在高处转回身来明目张胆诽谤:「黑心资本家。」
  徐经野一只手拎着月饼,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峻挺身型投在台阶上变成更宽大的阴影,将她牢牢锁在其中。
  「资本家可不是这样。」
  「那是什么样的?」
  他站在阴影的尽头,眼前的清丽笑脸在夜色里异常生动,他安静望着她许久,无声亦无言。
  不是没有答案,甚至这答案曾经多次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从恍惚中的梦境,再到清醒时的现实。
  把她藏起来,不让任何人有机会看到她的好,也不让任何人有可能对她产生觊觎,给她除了自由以外最好的一切,直到她彻底丧失独立的能力,永远也不能离开他。
  这是他不为人知的秘密,小心藏在他心脏最阴暗的里层。他曾经为产生这样的念头而煎熬,就像他过去每一次因为她而心跳加速时的负罪,但尽管这些情绪的来源不同,最终释怀时的借口却殊途同归。
  她是妹妹。
  他回过神,匆匆沉淡出声截断了自己逐渐幽深的思绪:「是把你卖了,你还傻乎乎给人家数钱呢。走,上去吧。」
  徐经野走上台阶,抬手揽住她的肩转身。她跟在他身侧,仰脸轻声跟他絮絮说着明天想做的事,他耐心逐一应声,直到两人出了电梯,在他的房间门前分开。
  女孩子从他手里接过月饼,微笑道了声晚安后离开。
  她用门卡打开房门,进入房间后迅速沉下表情,把月饼扔到一旁桌子上,快步走到窗前往下环顾一周,然后拉紧了窗帘。
  她低头拿出来手机,播通一个号码后冷声质问:「你疯了?」
  电话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只隐约能听见男人的笑声,在寂静黑暗里诡异又刺耳。少女抬手面无表情拽着窗帘最后的一条缝隙,直到整个房间彻底湮没在没有一丝光亮的漆黑里。
  她在黑暗里无声笑了一下,平静警告:「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一分钱也别想拿到。」
  她缓慢转过身来,一只手臂优雅端着,漂亮的脸部轮廓在屏幕的微弱打光下静静透着令人生寒的犀利光芒:「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要钱。」
  「如果你也不想要命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角色扮演】
  从前-徐总:好玩儿,小猫可爱。
  后来-徐总:好玩儿,小猫好吃。
  苑苑(船上打滚哭闹):我觉得不好玩儿!我不玩儿了!你放开我!呜呜呜!
  苏州回去男主视角就结束啦。
  第22章、女青年
  隔天。
  两个人从酒店出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其实他们都起得很早,才七点半小姑娘就给他发消息催他出门,但徐经野有工作,从起床开始电话就没jsg停下来过。
  他把她叫到自己房间里吃早餐,她坐在桌子对面动静特别轻地剥着鸡蛋,手指纤细白皙,几乎要跟蛋白融在一起。徐经野听着听筒那头的汇报,垂眸看她的动作有一瞬走神,再恢复意识的时候是在电话那边停下来等他意见时,她也同时抬起脸用动作问他要不要,他下意识摇头,脱口低声回答:「你吃吧。」
  电话那边瞬间更加寂静。徐经野慢半拍反应过来,略有尴尬抿了抿下唇。他这一次其实算是公出,明天还要到分公司开会,原本提前过来一天就很惹人遐想疑心,这个时间还在酒店跟别人共进早餐更是令人浮想联翩。想到这三个字在挂了电话后就会被添油加醋演变成离谱八卦在整个公司传播徐经野已经开始急火攻心,憋着气走到阳台把电话里的工作狠狠驳了回去。秦助理在对面冷静应着声,专业素养高到发指,坚持在冰冷低压下汇报完工作后,恭恭敬敬阴阳怪气了一句「您用餐愉快」,然后果断挂了电话。
  徐经野冷脸捏着手机,暗暗决心回去要扣光他的钱,回过身时看见餐桌上的猫正倾身悄悄扒拉着他的盘子,他定睛看了片刻也没看出名堂,不动声色走回来坐下,小猫若无其事低头喝着牛奶,他瞟她一眼后拿起来盘子里的面包,狐疑咬下两口后觉出异样,低眸翻过来,面包片背面用花生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线条极简陋却有着奇异的感染力,他唇角几乎是下意识地跟着它一起扬了上去,又被他更用力压了下来,神色不明抬眼看向面前正偷着看他的小姑娘,把人盯得心虚抿着嘴傻笑起来,小声抱歉:「刚才不应该打扰你工作。」
  这哪里是她的错。但心里这么想着,徐经野表面还是顺水推舟收下来:「你应该去跟秦跃道歉。」
  她之前在家里见过秦助理几次,果然听见他的名字就开始愧疚:「你刚才骂他了?」
  徐经野瞥她一眼,冷淡反问:「不骂他骂你?」
  「……你干嘛非要骂人啊。」女孩子握着杯子低低嘟囔着,他以为她要劝他loveandpeace,却不想紧接着她软声补充,「你可以让他多改几遍方案呀。」
  这回徐经野是真被她给逗笑了,别开脸摇了下头,半真半假夸她:「徐质初,咱们家以后至少能出两个资本家。」
  新老资本家在一片祥和的愉快氛围中用过了早餐,出来时外面天朗气清,早春的阳光明亮惬意。他手插在裤兜里跟在她身侧,任她带着自己游走在这陌生城市的错综小巷,吃她想吃的小东西,买她感兴趣的小物件,遇上她特别喜欢的还非要买上一对也给他一只。他捏着手里精致的苏绣小荷包,实在哭笑不得该挂到哪里,可尽管脸上嫌弃着,身体还是诚实把它攥进手心,妥帖收进了口袋里。
  小姑娘这才满意,又拉着他去下一家不知道装着什么的小店。他低眸看着她兴致盎然的专心侧脸,有一瞬忽然觉得偶尔被主导一次的感觉也还不错。不用去想接下来要往哪里走,不用费心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更不用去考虑这些琐事有什么意义,因为根本就没有意义,她在他身边才是意义本身。
  或许是一直以来他对自己的生活都掌控得太过严密,他的人生从起点开始就按部就班站在顶端往前,像是一湖望得到尽头的平静水面,几分几秒出现涟漪都在时间表里。他所做的所有事情都带着明确分级的目的性,他宝贵的时间从来不被允许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但这一刻,他承认自己很喜欢这种浪费。
  如果可以,他想把所有的时间全都浪费在她身上。
  从小巷里出来,天色已经渐暗,两人去餐厅吃饭。从餐厅出来前她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他见她嘴唇上涂了水红色的唇釉,明亮灯光下带着柔和的细闪,嫩得像颗饱满多汁的草莓。他视线短暂停留,随即若无其事向上,借着淡淡的不耐完美掩盖住了眸里逐渐晦暗的深色:「擦掉。太浓了。」
  女孩子明显失落,原本脸上的清浅笑意慢慢淡了下去,抽了张纸巾低头磨蹭着。徐经野看她这副扫兴样子也于心不忍,但还是轻拧着眉头沉淡道:「不是不好看,是不适合学生。」
  她闷闷嗯了一声,动手拿纸在唇上压了压。他垂眸看着她纸巾上逐渐暗淡的唇印,在她还要再拿湿巾时,低声叫住她:「可以了。」
  她听言抬眼看过来,眼神里压着既不情愿又不敢反抗的柔弱幽怨,没擦净的红色唇釉在唇瓣边缘暧昧模糊着,仿佛刚刚被暴力蹂|躏过一般。他喉结不自觉上下滚动,片刻后,才略微哑下声音:「唇角再擦擦。」
  她拿出来随身的小镜子,他起身去结账随后到店门外点了支烟等她。等到她出来时他们各自的情绪已经恢复风平浪静,他习惯性伸手去接她手里的袋子,示意她来自己的里侧走路,她也没再记恨他刚才的刻板老父亲行径,主动轻声跟他说起一会儿演唱会里她最喜欢的歌。他一面漫不经心听着一面低眸瞟着她的脸,她唇上仍留下了三分的颜色,平日里清纯的浅粉变成了潋滟的浅红,像她夏天贪凉吃了整盒冰后的样子,又像她刚被浴室热气熏蒸过的模样,但最像的还是她曾经在他梦境里出现的那样,温柔的,笑意的,生动的,仰着脸颊慢慢睁开眼睛的——
  徐经野的视线蓦然定焦回现实,眼眸深处的夜色浓重得化不开。
  也幸亏是夜色深黯,掩住了他不为人知的绮色遐思,也掩住了他倏然沉重的平稳呼吸。他怔然转头看向身侧的人,她的侧脸平静而安宁,月光将本就优越的轮廓度上一层柔和的清冷阴影,她含着笑意亭亭立在他身旁,他突然觉得是自己亵渎了月亮。
  ***
  心事一旦翻涌,那一晚的徐经野有些心不在焉。
  从走进场馆时就有道突兀的寡淡香气萦绕,等待开场时她好兴致地侧过脸来给他介绍,这是乐队成员为了这场演出特意制作的香水,意在希望今天来的人在今后回忆起这场表演的时候,每一处感官都印象深刻——「是不是很浪漫?」
  徐经野心不在焉盯着她握在荧光棒上的纤细手指,淡淡反问:「这不是卖香水的把戏?」
  女孩子无奈笑了出来,拿荧光棒杵他的腿:「徐总,你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他沉眸扫她一眼:「那你买没买?」
  她抿着唇角看他,像是想不屈摇头,但最终没绷住,笑声听着不太聪明:「……买了。嘿嘿。」
  徐经野转回脸看着前方,清冷眸底缓缓淌过笑意。等待的无聊时间因为有她在身边而蓦然生动起来,短暂黑暗寂静后照明重新开启,一阵欢呼尖叫声中演出正式开始,台上的音响和身后的吵闹全都成了背景音,他陷在自己的难解思绪里,视线长久胶着在她的脸上。
  那道清幽香气随着气氛的火热不断清晰升温,起先他还能理性分辨那是来源于环境,可后来他在聒噪里也逐渐恍惚了感官。他定定盯着她的脸,万物逐渐退化成荒芜旷野,他的世界只剩下她一人。
  只剩下她一人,安静陪他留在他的荒芜之地,他们周身弥漫着同样清冷的孤独气息,像地上荒瘠里长出的玫瑰,又像天空中孤单悬挂的月亮。
  他将这一晚的记忆全部封存进了那香气里,又在感官里将这香气幻化成了与她对等的符号。他近乎贪婪的任由自己在这瞬幻境里沉溺,直到世界喧嚣结束,她转过脸来,对他说回去。
  他嗯了一声,没有动。后排的观众已经在陆续退场,她不知道他在失神想些什么,笑着伸出手指戳他的手腕,仿佛小猫粘着主人关心。他下意识反手握住她的手,在她脸上的笑意有半瞬停滞时,他轻拍了一下她的手背,随后利落松开,收起视线起身。
  「带你去个地方。」
  再从体育馆里出来时是走的员工通道的侧门。已经接近凌晨的时间,外面街上的行人交通逐渐疏散冷清下来,温度比起方才场馆内的火热也是截然不同的两重。
  徐经野的手原本一直插在兜里,到路边等车时见她冷得缩了缩肩,才伸出手把她扳过来,低眸给她系紧外套领口的扣子。她的下颌被立起来的领子挡住了一半,显得脸更小一张,黑眼睛晶亮晶亮的,望着他开心责怨:「你怎么早不说可以来后台?我好化个妆。」
  徐经野细心把她被帽沿夹住的碎头发挑出来,嘴上不咸不淡斥:「学生化什么妆。」
  她难得心情好,人也笑眯眯的,活泼多话起来:「你别这样,我们现在是在苏州,今jsg天我不是学生,你也不是徐总。」
  他放慢动作理着她的领子,漫不经心问:「那你是谁?」
  她挺了挺腰,一本正经:「十九岁的徐姓女青年。」
  他哂笑一声,抬起手指蹭了下她的脸:「女青年,今天开心了吗?」
  她装模作样想了想,最后竟然遗憾摇头。他挑了下眉:「你还想干什么?又想吃夜宵?」
  女孩子抿着嘴笑了起来,像是防止他会掐她的脸一样,战术性先握住了他的手,小声发出请求:「我想去酒吧。」
  徐经野顿了下,正要拧眉拒绝,小猫先一步蛊惑:「你今天不带我去,以后就是别人带我去。」
  「……」
  徐经野一时无言。想到她脸颊通红坐在酒吧里身边围着都是猥琐男人的画面,他眸色阴沈默了片晌,最终沉声给她二选一:「你是想去酒吧,还是想喝酒?」
  作者有话说:
  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眼,她只是想去酒吧喝酒罢了。
  第23章、黑瞳孔
  两人最后回了酒店。
  酒和水果是服务员卡着他们回来的时间送上来的。徐经野还有工作,进屋后就进了里间打开视频会议,他有心快些结束,但一通汇报之后还是拖到了后半夜,等到出来时客厅桌上的红酒已经空了大半瓶,客厅里的人也困恹恹窝在沙发里放空,脸颊直到颈部都泛着粉,半天才打起精神来迟钝埋怨:「你怎么才结束。」
  他沉默走近沙发,瞟了眼桌上的酒瓶,疏朗眉头轻轻拧起。这种酒喝的时候不觉上头,但后劲儿很大,他只少嘱咐了一句她就喝得这么急,待会儿肯定要不舒服。他略有担忧抬手贴了贴她逐渐升温的额头,低声问:「头晕不晕?」
  手底下的人仰着脸想了想,倒没逞强:「有点儿。」
  「这是几?」他伸出一根手指在她眼前晃了下,见她的漆黑瞳孔向猫一样呆呆跟着他的食指转又忍俊不禁,在她鼻子上轻轻刮了下。她笑着用两只手抱住他的手,扳着他的手腕让它指向他自己,慵懒又娇憨:「这是徐经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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